南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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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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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怎么……你还没有睡？”

听筒里是熟悉的声音，夹杂着模糊吵闹的背景音，像风声飒沓，又像匆忙凌乱的脚步纷伐。那一声分明沉着从之中脱颖而出，鼓噪在耳边有如激起千层石浪。

……郑轩。

徐景熙猛然清醒了些，看着手心里握着的通话中三个字，满眼的愣怔无措。他明明记得自己摁的是查看消息，却不知是病时的眼神昏花，还是自顾自作祟的潜意识，竟指使着不甚灵活的手指准确触到了通话键。

“景熙，怎么了？”那边似乎有些着急地催促，“有事么？”

没有，没有。只是摁错罢了，徐景熙在心里喊着，这种时候他只希望郑轩什么也不要怀疑，安心地做完那些他原本就计划好的。不承想暗自酝酿许久，万千情绪百转千回至喉口，漏出来的却还是一声不高不低的闷哼。

男孩子的声线本来就白纸质地的干净，这一下哼声脆弱又软腻，听来有如石子掷入静湖，圈出无处安放的涟漪。

“景熙？！你生病了？”郑轩听得眼皮都跳，情急之下忘了本有的顾忌，念着名字冲口而出。

风声晦涩，却不惮把他遥远的思念化成光亮，声声传递进少年孱弱的身体。

好像暖源一样的。迷迷糊糊中徐景熙想着，无端生出被绵延的泉流包裹着的错觉。手臂与腿脚堪堪舒展，连着朦胧的头脑耳目一起，将寂静的冬天拦阻于千万重冰雪之外，只剩下钝然徒劳的挣扎，化作满天温暖的雨水接连落下。

一直都无法抵御的。来自于他的一切……一直都无法抵御的。

徐景熙咬了唇，晕乎间有些自嘲地勾了嘴角。他是那么骄傲自持的一个人，打小开始就这样，宁愿独自忍得就算眼泪簌簌得掉也不要求助别人分毫。那样的样子太难看了，可怜又无助，好像没了谁就坚持不下去似的，事情过了后说不定还得被人嘲笑嚼舌。

可是郑轩啊，翻手间便能轻易抚平他年轻的狂妄咎由，把心脏化成一掬温吞吞的白水。他有那么温柔又强大的力量，徐景熙不得不承认，即使只是一句话的安慰，也是想要拼尽全力去握紧的呀。

 

“喂……郑轩……”病痛之中似乎连决心都下得草率，徐景熙仔细调整了呼吸，慢慢喊他的名字。

“我胃病犯了……很难受……”

“你什么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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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轩刚一进门，就看见紧紧蜷缩在沙发前的徐景熙，苍白着脸，发丝凌乱在微蹙的眉心。男孩子本来就清瘦，现下裹着一张米白色薄被缩成小小一团，凸出的蝴蝶骨和窄瘦的肩膀像是料峭的雪峰，突兀在眼里一片刺目的痛。

徐景熙听见响动，眼睛轻轻掀开一条缝打量他。那黑亮瞳孔里映着初晨的光色一点，竟给人一种泪意盈然的错觉。

郑轩看得心里一紧，刚要说些什么，却被男生略带沙哑的声音抢了先。

“郑轩，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应该在家里忙活着相亲的事么。一直想着的人忽然就到了眼前了，徐景熙脸上微微地诧异，缓慢眨动的眼睫筛落下青灰色的憔悴阴影。

“别管那些了。”郑轩手脚麻利地脱了湿漉的大衣，拦腰把他抱上沙发躺好。手指点上他的额头，男生瑟缩了一下，终于还是乖顺地任他贴过来估摸了体温。

一滴水珠悬在眼前，摇晃着要落不落。郑轩伸手把碍事的刘海拨开，摸到一手冰凉的湿意。他忽然想到自己是冒着雪回来的，头发上沾到的雪花融了，正顺着干燥的脸颊慢慢滑下来。

真是狼狈啊。他不由得苦笑。买了半夜的车票跑回来，终于见到徐景熙的时候，竟然还是这么一副随意邋遢的形象。

先前默默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明明是要指甲干净，面色清爽，一根头发丝都不允许乱的。徐景熙这样重要的人，任他再怎么不拘小节，也绝对不可以随性对待。

郑轩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给他灌了个热水袋递过来。

“先帮你弄点糖水喝，然后马上去医院。”

“……嗯。”

徐景熙应着声，冲他轻轻点头。郑轩望过来的眼神自责又心碎，那里边的感情翻江倒海，灼灼不似往日的平静淡然。

“外面……还在下雪？”

“有点。”想必是觉查到了湿漉漉的头发，郑轩轻描淡写地回答他，“不碍事。”

“好，好。”徐景熙轻轻地笑，勉力支撑着坐起些身来，“相亲怎么样？有打算发展的对象吗？”

郑轩心里一跳:“……你很关心这个？”

“嗯，关心，”男生躺倒下来，不再看他，“和你有关的都关心。”

可这样的关心，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啊。

“啊，还好，”郑轩面无表情，“都差不多。”

“有遇到可爱的女孩子么？”徐景熙还在那接连着问，“如果哪天成了，可要记得告诉我一声啊。”

“啊……拜托，”郑轩深吸一口气，闭了眼背过身去，“别这么问，景熙，别再说了……”

 

不够确信，不够笃定，不够满足。模模糊糊的暗示不行，炽烈灼烧的眼神不行，长久的分别，见面的拥抱，急切的关心，都不行，都不行。

想要看他认真的眼睛，想要握紧他温暖干燥的手。想要他用沉着分明的嗓音，靠着自己耳朵边说出来。徐景熙抿了唇，坐起身来。也许心里也明白自己是被纵容着的，头脑不甚清晰之下，脱口而出的话甚至无理取闹地带了刺。

“那么多女孩子呢，试试看也不行？”

 

 

郑轩转过身来，定定地看他。半晌过后他垂了眼睛，唇瓣微分像是胆怯的喃喃自语。

“不行的。”

窗外有雪无声地落，院里忽然传来卡擦一声，折断了一叶纤细的桂枝。

 

“不是你……就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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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徐景熙还是没有挑明。可是他抱郑轩抱得那样紧，失而复得一般牢牢箍紧肩膀，用力得胸口都隐隐作痛。

微微颤抖的手指抚在他的头顶，耳畔温热的气息流过，像是念诗一样柔软的语气。

没事，没事啦……对不起。他听见郑轩轻轻地说着。没了一贯以来的沉稳分明，倒像是吉他琴弦低音域的共振，持久又模糊，闹得脑海与心房都嗡嗡作响。

徐景熙只觉得喉咙口哽得发紧，脑袋搁在他肩上，闭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压力山大……景熙，你别哭啊……”半晌郑轩才松开他，伸出手指抹去他眼角一点要落不落的泪。

“我没有。”徐景熙瞪他一眼，吸吸鼻子硬瘪了回去。

 

 

雪已经停了。有些冷，灰白的风擦着眼角描过去。徐景熙裹得像球一样暖和，被郑轩半扶半抱着弄下了车。医生是一年多没见了的老熟人，看见面色苍白的少年被扶进来，不禁脱了眼镜细细打量。

“……景熙？”他有些吃惊似的，“怎么了？”

徐景熙抱歉地笑：“好像……呃，复发了？”

对面的眉头顿时皱起来，神情严肃的男人抱着双臂靠上椅子：“说吧，又怎么作死了？多久没好好吃东西？半天？一天？”

“呃，大概，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男人瞪大了眼睛坐起来，“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回事啊！”

“……”

徐景熙无言以对，垂了脑袋默默叹了口气。

郑轩最看不得他这幅样子。他想了想还是说了，一股脑儿把错揽到自己身上：“那啥，是我的问题……我忘了提醒他……”

“你……？”医生好像一开始就没看见他似的，握着笔打量他，“你是谁？”

 “这个……”郑轩难得的错愕了目光，纠结一下后磕磕绊绊地回答，“我……算他哥哥吧。”

 “……哥哥？”男人挑起一边的眉毛，暗自嘀咕，“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景熙有个哥哥……”

“远房的……恩，恩。”郑轩使劲点头。

徐景熙拼命憋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笑！还笑！”有些吊梢眼的医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现在知道来了？早干什么去了？一直不吃东西你要成仙吗？恩？”

“啊，不是，没有，对不起。”徐景熙赶忙正襟危坐，规规矩矩地回答。郑轩悄悄瞟他，正看见他嘴角那一点点俏皮的弧度。

看来心情很不错嘛……恢复在望啊。

 

“我说……你以前就一直需要吃这么多药不药食物不食物的东西吗……”

“什么叫药不药食物不食物啊……杂粮粥明明很好吃啊。”徐景熙盯着屏幕，忙里偷闲悄悄瞪他一眼，暗自嘀咕，“就是医生不准放太多糖……”

“是是是，好吃，好吃，”郑轩笑着应，往瓷盅里拌了勺糖，捞起半勺递过去，“张嘴。”

徐景熙忙着看剧情，相当从善如流地偏过头张开嘴。郑轩有意逗他，手臂一点点往后退着，偏不让他咬到。男生却依然无知无觉往身边探着，直到快要从垫子上掉下来的时候才被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感受到覆盖背脊的暖源徐景熙才反应过来，心头一跳，偏过头躲了他近在咫尺的目光。

“你……不用这样啦。”徐景熙看着他有些脸热，“本来就不是大病，早好得差不多了。”

郑轩看着他，忽然笑了，温和的眼里平静又满足。

雪霁云开，把一地白色的雪照得明亮柔软。浅淡的阳光像是缓慢流淌的温暖泉水，透过迟钝的空气在少年眼角画出一小段虹彩。郑轩的脸是逆着光的朦胧，看不清楚神情，只有他墨色的发被衬托出锋利漂亮的光感来。

“给你唱首歌吧，”他忽然起身，“忽然想庆祝一下。”

说着他自顾自回房，片刻后取了木吉他走出来。那是一把很好看的琴，表面漆得发亮，被照出的一溜儿高光像是琴弦末尾最明亮的一小段高音。

“你还会这个？”徐景熙有些惊喜。

“略知一二。”郑轩笑，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也没什么酝酿，也没什么斟酌，他动起手指来，拨出干净的音色来。

郑轩的手一直都很好看的，可是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徐景熙近乎任性得这么想着，深深望着他移不开眼睛。

精致得像是被最好的工匠用心雕琢了一样，温柔又充满张力。灵活的手腕轻动，被光影晕得柔和的线条恰似指尖滑出的旋律一样明快又漂亮。

郑轩抬起眼睛来轻轻唱，眼里满是无声而平静的喜悦河流。

 

“走过的路是一种魔术，把所有的好的坏的，变成我的。”

“而你像流进诗里的漕漕水声。”

他的声音清俊，无端给人一种近水之畔的错觉。平日里的疏懒沉淀下来，化作一泓清净净的泉，循着风声穿越了沼泽。令人意想不到的，那之后竟是一片不曾洞开的森森树林。

 

凉风吹过棕绿树叶，泠淙泉水滑过山石。有一朵花开在明亮的雪地，有千千晚星披挂心尖。

我被写在你的眼睛里眨呀。

你被写在我的歌里面唱呀。

我们被写在彼此心里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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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被阳光浸泡着。从头脑，到指尖，到微微颤抖的发梢和眼睫。曾经霜雪覆盖的城门，如今遍布了满地熙阳。

郑轩或许弹错了几个音节，一首曲子却也被他折腾出熟练流畅的况味来。琴弦拨得随心所欲，像他就在一日日无所欲求的消磨里描摹的平淡人生。

他一直都这样，想吃就吃，说睡就睡，从不介意横空而来的意外，也不必考虑下一秒是不是会拨到错误的弦。

反正总是会回到正轨上去的。反正他要关注的，也只有愉悦的心情、新鲜的食材，以及在意的人一如既往的笑脸而已。徐景熙看着他认真的忽然就有些羡慕，这般自我安好的生活，只属于郑轩，不属于这颠簸的人间。

在这之前，他不懂他的潦倒，自然也不知他的骄傲。

 

“诶，郑轩，”热度不受控制地蒸腾上脸，徐景熙却难得地没有避开，“我可以留下来吗？”

“我是说，毕业以后，我也可以一直在这里吗？”

“……我说你啊，”郑轩接过他的目光，犹豫一下俯身过去，轻轻吻在他被暖光晕的柔软的发顶。

“即使你不提，我也要想办法把你留住的啊。”

 

 

 

-END-

 

 

终于赶在景熙生日完成了这一篇！

作为《景刻》的姊妹篇，依然延续了当时的私设。努力尝试着加入了“矛盾”这一因素。当还生活在象牙塔里像白纸一样的的徐景熙遇上一直无欲无求没有体会过“非常在意”这种感情的郑轩，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矛盾并不深刻，或许都称不上是矛盾。可以说是多亏了两个人的不成熟才使得故事进行下去？

文中的一些性格，是因为“年龄差”，比如景熙那一点点少年人的傲娇，比如郑轩比起年少轻狂时候甚至可以被称为胸无大志的“无欲无求”，到现在真正的淡然笃定。

会有番外的，老规矩，一篇日常一篇车。

既然有“景”，有“熙”，那一定也要有徐。大纲还没有，设定有了，这一次没有年龄差，想尝试写他们十几岁时候的故事。

如果有人期待《款款》，那大概就是我写到现在最大的成功了？

《熙阳》以阳光作结。

愿你们的人生也以阳光作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