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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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的第一场雨落下之后,坡上的药草生长地更加欢快。在丰富仓库储备的关键时期,微草堂却因了一件意外上上下下地忙活,折腾得几乎人仰马翻。
前去采集的少掌门高英杰,被积起来的雨水滑了鞋,沿着杂草丛生的坡度滚下,又不幸被毒蛇咬到了裸露着的脚踝,被一帮子哭哭啼啼的弟子们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晕得嘴唇发白不省人事。
毒蛇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乌辛,通体漆黑,神出鬼没。传言里只要被咬上一口,神仙也难救。
“没想到这里竟,竟有这蛇……”把他送回来的小孩子哭得抽抽,“掌门从来不骂我……哇……我认错药草都从来不骂我……”
“掌门……掌门还在我被罚抄写的时候,给我过糖吃……”
一群小弟子触景生情,纷纷回忆起高英杰平日里的好来,呜呜呜呜哭成一片。
总是带着他们研习的刘小别红着眼眶朝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们吼了声住嘴,几经周折托天天泡在药房的袁柏清把当年被宣进宫里治疗的方士谦都给找了来。不承想几大管子乌漆墨黑的药汤灌下去,高英杰细瘦的脚腕手臂都被戳了几次穴位,也仅仅是暂缓了毒素蔓延,无力根除。
“不妙。”方士谦皱着眉头诊完脉,语气沉重,“不过数月,恐怕……”
“不要!”小弟子们哄上来,又是拽袖子又是哭,七嘴八舌地求他救人。
“医者不自医,他与我都无能为力,”方士谦轻轻叹气,“除非你们能找到古书记载的药草方子,做出旋花丸。”
“我去我去!”一听到有希望,小孩子们争着抢着往他身边挤。
“没用的。”靠在一边的刘小别忽然冷言说道,面色森然,“药方子极其复杂,光是灵芝就得数十株。最难办的是和药的水……需要收集七七四十九日春夏季节的晨露,伴以清明雨水混合,这样做出的旋花丸才能够解毒……”
“以毒攻毒,制药之人会遭药物侵蚀,不出几日便会毒发而亡。”方士谦目光里不无悲痛,“这毒之所以无人能解,往往都是因为时辰……你们,还是做好准备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闭口不言了。床上卧着的高英杰却忽然动了动指,哼出一声细细的呻吟。
“……一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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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帆?乔一帆?”刘小别仔细辨认了他模模糊糊的话,满脸疑问。
“前些日子离开的那个?”袁柏清问。
“……是,可是掌门忽然念叨他做什么……”
虽然两人确实同进同出了好些时日,可不至于就这样成了心上烙印,连昏迷不醒时还记挂着他的名字。
高英杰做了一个梦。梦里有霜雪覆盖,天空冷白。那似乎还是他们素酒论琴,不知岁月的时日,乔一帆一身白衣像是要融进雪里。
细细琢磨来,却又不像是。那个梦里没有梅花,也没有微笑。白衣书生静静站了一会儿,背着瑶琴转身离去,走得头也不回。
“……一帆。”
为什么你连一笺信纸也没有留下。
忙里不觉时光久。距离清明已有大半月过去,高英杰依旧昏迷不醒。期间偶有眼神清明的片刻,却也从未超过半日,说话更是要费力,气若游丝。刘小别按照方士谦留下的方子每天给他吊着精神与命脉,却依旧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本就苍白清瘦的身体愈发嶙峋。
转眼间已至立夏,微草堂气氛低迷地几乎已经失了希望,事情却忽然有了转机。一个大雨淋漓的夜晚有一江湖剑客忽然破窗而入,湿淋淋的衣衫发丝凌乱不堪,眼睛却亮得坚定。刘小别抽剑拦了来人,对方却也不恼,反倒从里衣掏出一包得仔细的荷包。
“有人托我送药来。这是旋花丸。”他说。
“……这……公子可确定这是旋花丸?!”刘小别瞪大了眼,慌忙去接,却被那剑客一掌挡开。
“一剑朔秋月?”他冷不丁地问了这么句话。
“潮汐剑?”刘小别疑惑,“公子问这个做什……”
“下句!”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他手中利剑竟已抵上脖颈,剑尖冷得像雨。
“……携曲破天青。”
剑客闻言冷冷收了剑,把那包救命药丸重重放在他掌心。
“敢问公子,哪里得的?据我所知这丸可从没在集市出现过。”刘小别心下感慨着这人的身手敏捷,却也很快镇定下来。
“一位书生给我的。他救了我师傅,作为代价,托我把这药丸送过来。”
“那……那位书生,他在何处?”
“……这药太毒,他身子又弱,没能撑过两日。”
“……”刘小别愣在原地,那年轻剑客却不再多言,深深望他一眼,转身便翻了出去。
根据书上记载,旋花丸乃世间稀有神药,专攻奇毒。一颗清神智,二粒通筋脉,三次去污毒,四番养气血,到第五日,便可痊愈。
京城的雨水连续落了数十日,直滋润得叶色油亮,蛇虫百脚都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高英杰在内院又修养了数日,再次踏出微草堂门的时候,被前来庆贺的街坊们团团围住。大家七嘴八舌地恭贺着,闹成一片。
微草堂的掌门终于给治好了,这可真是件可喜可贺的大事件。听说那解药是一文弱书生鼓捣的,这少年也是个神人。采灵芝的那山崖上峰石贫瘠也就不用说了,厉就厉害在这七七四十九天的山间朝露,晚个一天人都得没救,怎么就给他算准了呢。
哎,那厉害书生叫什么呢?我听说过没?头发灰白了的妇人记性差,拉着那眉目俊挺的小儿子来问。
娘怎么会没听说过呢?就前一阵子城东摆摊那个。
小少年嗓门大,这一嗓子喊得,掌门都给听见了。
乔一帆,他是叫乔一帆吧。
尾声
立秋之时,露浓花瘦,天光淡荡。屋内的卷纸堆叠起来,积了一层薄薄的灰。高英杰推门走进那许久不进的屋子,刚想收拾一下,却忽然被窗台上扑打翅膀的悉索声音吸引了过去。
一只白鸽,羽毛凌乱,细细的腿脚上系了封信笺,正歪着脑袋用黑亮的眼睛看着高英杰。
那鸽子伤了半边翅膀,却还是踉踉跄跄把一纸信笺送了过来。高英杰展开一看,只有寥寥数行字迹。
可那笔触又是劲瘦而有力的,像是清俊风雅的绝句一阙,残艳恰似故人手笔。
“心有所系,便无孤寂。奈何桥头,不过三五十载流水光阴。择日再选茶烹火,满斟白露香雪,闲来一曲碧落泠泠。时光已去,岁月冷暖,我便从头来听。”
落款那劲瘦的弯钩笔画,像是花针一般刺目。
你是我的大劫,可万没想到,你亦是助我的贵人。
高英杰走到后院,拾起一叶落了的枯枝,对着天边的霞光流火眯起眼睛。
大雁成群,趋暖向南,去去就还。
而你却不似檐下飞燕。
今日云霞满纸落我笔下,偏偏缺了一曲弦音清雅。
他终于落下泪来,小声唤起那人名字。
一帆,一帆。
我剪槐花火,可与共分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