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酌

【郑徐七夕节贺】灯暖衣轻

【郑徐】灯暖衣轻

*是某坑中一个信息量很大的后续




日头升至头顶的时候,云层逐渐散了。绿植轻摇,天光泼地,泄了一地秋阳。

临窗的竹叶经了风,送进来一缕带着凉意的淡香,轻轻撩了白宣的一角。徐景熙停笔按住,微眯着眼朝窗外看去。

竹枝上停着自己的鸽子。翅膀的扑腾隐藏在风声里,他心思专注,竟然到这时才发现。

“怎么来了?”

“咕咕……咕咕,”见他注意到了,鸽子跳上窗台,脑袋一点一点地走过来,踩了一脚未干的墨汁。

“哎哎哎……”徐景熙心疼刚写了的字,心里一急,揪着它的一双翅膀拎起来。鸽子无辜地扑腾,露出脚腕上细细的竹管。

是封信。徐景熙一愣,自己孤身一人跑到这小破地方才一年,难道说……

他心里一动,飞快地解绳、展开。

信纸上空空如也,连一个墨点也无。随着他取信的动作,竹管里溢出一股淡香,似乎传达了更加丰富而确切的讯息。

香气纯净,轻盈,慢悠悠地扩散,浸入心肺,令他无端地感到心安。徐景熙略一闭眼,就辨认出那是顶级的沉香。

果然是他。他原地愣了几秒,心里冒出不可遏制的惊讶与欣喜来。他摩挲着这张空无一物的白纸,而后从身边还未收拾的木桌上迅速扯出一截生宣,在香炉上过了一遍,仔细卷好,又塞回小管中。

鸽子原地转了两圈,咕咕地飞走了。


这下是没有办法写字了。一来被鸽子踩花了墨,二来心思翻腾,实在无法稳稳地控好手里的笔。徐景熙无奈地笑,拎了笔墨走去院里。他想把笔蘸进清水里洗,可看看方砚里研好的一坛墨,又觉得可惜,只得勉力静下心,再写几行。毛笔蘸了饱饱的墨,一笔划开去,流出一道饱满圆润的捺。

……啧,太浓了,有点洇。

徐景熙想了想,重又拿出一张新的白宣,微微悬空着比划了一下,而后龙飞凤舞地落下三个大字:棹月阁。



一晃三日过去,秋声更盛。分别时他赠的茶叶还剩最后一点,徐景熙找出来,点了,慢慢嚼着口中破碎的甜苦,仔细想着,才觉惊讶。那人看上去总是吊儿郎当,家事国事都一桶浆糊似的,没想到竟有着这么大的能耐。仅仅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已经能够完全从那片水深火热中脱身。

马蹄声很招摇,徐景熙老远就听见了,不由自主地泛出笑容。一直到了竹林他才慢慢放了速度,原地打转起来。鸽子扑腾着从窗子里飞进来,徐景熙接过小家伙,给了它一碟清水。脚步声近了,他却忽然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转身想躲到桌下藏起来,要他找。不承想刚一起身,便望见那人拨开竹丛,望进他熟悉的眼。他的脸上沾着尘土,眼睛却依然亮而有神。

一年不算长,忽至重逢之日,两人却都是一怔。

一时间只剩竹叶沙沙,宛若心间声响。

郑轩望他一会儿,翻身下马,牵去空地栓了。徐景熙犹豫地往前探走两步,他正巧转身,眨一眨眼,面容倏然光亮起来。

“我来了。”郑轩笑得有点傻。

他从衣领探进去,摸索出一串精致的鎏金镂花香毬:“这个,也给你带了。”

金片极薄,还纹了银,点了绿松石。一串夺目的颜色在阳光下一闪,有些看不清晰。徐景熙却只瞄了一眼,因他无需多看,光靠着里边那里边流出来的纯净沉香气味,心下就已经了然。

他微笑接过:“多谢。”

而后又拽过郑轩的手来,把他五指展开,郑重其事地冲他掌心里一按——

“送你。”

“啊?”郑轩愕然,“可……”

“没有可是,”徐景熙打断他,“送你。”

“……好。”他便应了,又揣回衣袋里。



郑轩刚一进门,便看见门框上三个潇洒的大字。棹月阁,笔锋随性疏阔,又不失章法,是徐景熙一贯以来的字迹。字好看,却没有相应的红木框,于是只裁了合适的大小,极其随意地糊在墙上。

“这……你题的?”郑轩抬手抹了把脸。他一路赶过来,脸上沾到的沙土还没来得洗掉,此刻笑意盈盈的,颇有几分浪子的潇洒味道。

“自然是。”

“写得好,”郑轩感慨,“只可惜今非昔比啊。”

徐景熙带着点傲气扭头:“只要我愿意,哪里都能是棹月阁。”

“不错。”

“你呢?”徐景熙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找来。”

他朝身边看去,见郑轩正专注地着那三个大字,目光里满是真诚颜色。不甚干净的直裰把他罩着,宽长曳地,裹得他整个人愈发清瘦。

“这个么……这么说吧,郑轩已经死了。”他眨眨眼,目光里划过一丝狡黠。

徐景熙一愣,在看到他倏然松开的微笑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口气松出的同时,他又没来由地有些慌张:“你这般随意……真的好吗?”

“好,”郑轩满不在乎,“我估摸着,丧礼都该办过了。”

“你这……”徐景熙眉头拧起来,捂了他的嘴,“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虽说日日穷山陋室,清茶淡粥,徐景熙喜欢在里屋熏香的习惯却几乎从未变过。屋子布置得简单,却十分整齐有致,石桌上有宣纸笔墨,一窗竹叶的翠自窗边透进来——配了周遭若有若无的燃香,竟无端生出一种玄谧的空间感。

在徐景熙还未逃到这荒乡僻壤之时,郑轩就已经听他说过这些。此时略一心静便能识出他最常用的香:“还是之前的沉香么?”

“不错。”

“那块也是好的,”郑轩笑,“你还真舍得每天这么用!”

“不用,放着看吗?”徐景熙瞪他一眼,故意凑过去,重新摆弄了一下那铜香鸭。

“而且,最好的在这里呢。”他抬起头来,指指郑轩的胸口。

郑轩知道他说的是刚刚赠与自己的香毬,又拿出来瞧。

这香毬是顶级贵族的东西,结构精巧又复杂。徐景熙眼见他笨拙,凑过来帮着摆弄。随着“铮”一声轻响,某个开关弹出,露出里面美玉一般的沉香。

那是一块顶级的棋楠,浅莺绿,手指轻轻一按,像是软脂一般细腻温润。

”你看,光颜色就不一样,“徐景熙道,“我这块儿,还掺杂着黑色呢。”

他的手指慢慢滑过那香鸭,又怕沾到铜锈,于是撩了袖子,凭空弹了弹。

郑轩这才发现不对劲:“怎么……之前那个呢?”

徐景熙一愣,而后垂了眼睛:“遇到贼人,没办法。”

“……往后不会了。”郑轩小声应着,只觉得心里某根弦猛得紧了紧。

阔别一年,徐景熙还是不太习惯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条件反射地避开了他探过自己肩膀的手,生硬地转移话题:“你饿么?”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有些饿。”郑轩倒没介意,不动声色地缩回手,老实地回答了。

“有一点米粥和小菜。”徐景熙看他一眼,跑去端出来。眼见郑轩已经毫不客气地坐下了,他调笑着说,“东西简陋,郑大少爷可别嫌弃。”

“怎会……”郑轩失笑,“是你弄给我的,我怎么嫌弃。”

夕阳晚照,正巧投影到石桌上,划过一段短巧的虹芒。郑轩坐在一片阳光里,慢慢地扒了一碗凉粥下肚,只觉得身心舒爽,不由得搁了碗筷,浅浅打了个呵欠。

徐景熙敏锐地捕捉到:“很困?”

郑轩迷瞪瞪地眨一眨眼:“也说不上累。”

只听“吱呀”一声,是徐景熙起身关了门。光线一下子暗下来,他试探着问道,要不你就躺会儿。

“唔……好。”

徐景熙点头:“我去给你烧水,先泡澡。”

水的温度正好,又有他特别加的一些草药,泛着浅浅的绿,气味好闻又清爽。郑轩半闭着眼睛,舒服得郑徐差点在木桶里睡着。忽然耳边传来叮当一声,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随意放在长桌上的佩剑被徐景熙不小心碰到了地上,手里还紧紧地抱着自己刚解下的凉衫。

郑轩有点懵:“你在做什么?”

徐景熙有点不自在:“等你好了我去外面洗。”

郑轩不由得失笑:“外面冷啊!我朝里睡,一眼也不看你?行吧?”



香气弥散,宛如嫩寒清晓,款款行于孤山篱落之间。荆棘丛丛,野物生长,他却不是一人独行。心跳由冷淡逐渐燃烧成滚烫,掌心的温热,乃至心的温热,全部都来自于——

郑轩翻过身来:“这是什么?”

“……是龙涎。”徐景熙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一边应着,眼里划过一丝不自然。

“龙涎……就是你当时用来弄晕我的那个?”郑轩眉心一挤。

“那是龙脑。”徐景熙瞪他一眼,语气又软和下来,“那次只是我特地多加了。只一点点龙脑,反而是提神的。”

“哎……好,”郑轩念着,在心里默记。又问:“那这次的又是做什么的?这味儿更浓郁激烈,不像你啊……”

徐景熙面色一红:“点着香,图个心情舒爽罢了。我刚点的,又开着窗,味儿一会儿就散了。睡吧……”

他一边答应着抬眼,心里却猛然一惊。郑轩正若有所思地望过来,像在盯他,又像在发呆,目光却不似往日的冷静,灼灼有光,像子夜里最明亮的月色。


门外天色渐晚,疏红凌乱在翠色的竹林间。素青色的薄被没叠,和解下的凉衫一起,丝麻布料互相纠缠,潦草地堆到床尾。



一觉醒来,已是夜色深深。

徐景熙觉得脑袋有点晕,轻手轻脚起了身,捻了油芯,在夜色里挑起灯花。

木门老旧,吱呀声藏不住,在一片静谧里格外明显。郑轩慢吞吞翻了个身,也逐渐清醒过来。

见他睁眼了,徐景熙也就不再特意放轻步子。

“出去玩么?”他微微晃一晃手中的灯火,火苗在风里猛得窜动。

“现在?”郑轩直起身子,有些惊讶。
“……我可睡不着了。”

“也是,”郑轩活动了一下筋骨,没有任何的疲惫感,“去你说过的荷塘么?”

“是。”徐景熙笑了,眼睛里透出些孩子气的满足。

穿过竹丛,便是开阔视野。星月浮于大地之上,近水之畔,花影重重,透出隐隐的潋滟水光。

“这荷塘是无主的,”徐景熙一边检查着绑桨的粗绳,一边轻声招呼郑轩,“来。”

“准备可真周全……”郑轩手里被塞了两根桨,只得一边慢慢地划,一边看徐景熙不紧不慢地从衣兜里掏出瓷盏,又从壶里倒出茶。

“只可惜是老茶了,将就吧,”徐景熙轻晃着杯盏,小声道,“就是你之前赠与我的那一些。”

“哎?可惜了……新茶更好,不过我现在也不容易弄到了……”郑轩叹惋。

徐景熙却云淡风轻地应一句,无碍。

一捧霁月,两盏陈茶,滋味是寡淡了些,可若是与他同往,那也算得上是月下花前,良人作伴。


夜色静谧,月光极处有秋虫低吟。鼻尖嗅到他宽袖上若有若无的残香,与败荷的清冷混在一起。

“龙涎……是动物香?”心神恍惚间,郑轩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你曾经说过……”

那样圆润、那样温暖、那样充满活力的香气,能够挑起心中藏得极深的情意,再细细织成密网,托着叫嚣着的欲念蓬勃而出。

“是。”徐景熙大大方方地认了。事情既已发生,就无需再做隐瞒。

“只要我愿意。”他小声念着,继而两手交叠,枕着后脑,无比放松地躺下来。郑轩了解他,徐景熙本便是少年心性,骀荡不羁,却只在他面前,才完完全全地展露出来。他清俊的面容从未被磨难与坎坷磨去,此时更是平静好似初秋的淡云,眼里却流淌着月夜星河,一泼万顷。


郑轩有些出神地望着,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浅弧。

是……只要你愿意。一汪野泉也能煮粥酿酒,一盏陈茶也能当作佳酿珍肴,一间破屋,自然也能抵得上当初棹月阁的风雅。就算从此与本该拥有的一切华贵雍容阔别,那也是欢喜的。

风月花鸟,本就千金难买。

凉风袭来,衣衫翻动。郑轩放了桨,在他身边躺下,恍惚间只想起两人初见时分,似乎也是在这般美好的夜晚。只是当时的气氛紧绷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他当然没料到,徐景熙会如此迅速地改变自己周遭的一切。他当然也想不透,自己浑浑噩噩了二十年,竟然还会被赐予这般好的运道。

重逢之日,仍是夏花未朽,灯暖衣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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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窗画景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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