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酌

衣襟带花

 

 

> 

 

又来了。

那种似有似无的香气。

像是沉在心尖的花朵，留下的气息又大又轻。

 

> 

 

高英杰揉揉眼睛，脸颊被衣褶压出一片通红的睡痕。

“醒啦？”身边的人搁下笔，在午后温凉的光线里显出模糊的影子，“不急，还有十分钟下课。”

 “嗯。”高英杰吸吸鼻子，探过脑袋去拿乔一帆桌上的抽纸——目光路过男生窄瘦的肩膀时他努力地嗅了嗅，却只逮到一丝平滑的阳光。

……明明什么也闻不到。

 

秋天刚刚开始的时候，阳光总是又轻又暖，像是温度正好的蜂蜜水。倦意太过饱满，高英杰总是在最后一节无关紧要的自习课迷迷糊糊睡过去，却总有一阵沉沉的香气把他叫醒。

前些天像是檀木。后来是花香。今天变成了柠檬，一丝一缕围着鼻尖绕。

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么……

 

借着抽纸的机会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闻，可依然一无所获。乔一帆身上明明没有香气，只有熟悉的沐浴露或者洗发水淡淡的气息。

高英杰收回手的时候稍微红了脸。什么啊，这种举动……搞得自己好像个变态一样。

索性同桌没有察觉，依旧低着头写得认真。光线斜斜地切过来，把他微锁的眉都照出温柔的光感。

这么望着，不知不觉又走了神。下课铃声突兀地响起，惊得他眉头一跳。高英杰慌慌张张收了笔，不小心把修正带给一袖子拂了下去，哐哐两声刺耳的脆响。

“小心点。”乔一帆也在收拾东西，闻声笑着望向还有些睡眼朦胧的好友，“还没睡醒？先去吃饭洗澡，然后回宿舍继续睡吧。”

“嗯，”高英杰有些心虚地撇开目光，“那我不带作业回去了。”

“晚课再写吧……”乔一帆向后仰着，扭了扭肩膀伸了个巨大的懒腰，“我也不带了，陪你睡会儿。”

陪我睡会儿……

高英杰猛得一咽口水，脸色不可遏制地红起来。

怎么他望过来的目光、他说出口的话都带了香气似的，弄得自己没办法好好思考，连这么一句正常的话都给想到不知哪里去了。

 

乔一帆，有毒。要么就是自己中毒。

高英杰偷偷摸摸半翻了个白眼嫌弃自己，胡乱收拾了课桌跟上去。

 

> 

 

一起吃饭和洗澡，每天的必修课，无比正常，比每天写作业还要正常，毕竟身为校友，他们已经这样共处了十多年。可是这天的高英杰跟在乔一帆后面，心里却乱得像是马上要在大礼堂给全校演讲一样紧张。

不不不，和演讲什么的……也不一样。讲话至少还有稿子，还有数次的排练和修改。可这次的慌乱确实是没来由的，摸不着源头，自然也找不到解决方法，因此而触发的结局更是扑朔迷离看不清楚，只能任由它缠绕着心房，仿佛藤蔓一样地恣意生长。

会是那阵莫名的香气么……

高英杰埋着头小声嘟哝。身处人声鼎沸的食堂，空气明明该是燥热的、混着汗味和饭菜香气的奇怪混合物，而此时那些令人不悦的气味却因为前面离自己不到一分米的、少年挺直的背脊而消失殆尽。

高英杰小心翼翼抽了一下鼻子，明明因为感冒而堵得严严实实的，却自动接收到他身上干净清爽的气味。仿佛夏日里添了香草籽的冰饮料，一口气喝下去心脏都舒服得直颤，浑身过了电一样的爽利。

 

吃饭的时候他更是心猿意马。对面的黑脑袋埋着吃得欢乐，大概是饿了很久。刘海似乎有一点点油，被乔一帆随意地拨到两边，又不甘寂寞地重新垂下来掉在眼前。

怎么这么好看呀，这个人。高英杰偷偷地翻起眼睛看他，突然觉得乔一帆比餐盘里食堂偶尔才会供应的排条还让人移不开眼睛。

“……？”觉察到不对劲，乔一帆叼着一根菜叶抬起头来看他，发现高英杰正用一种仿佛便秘的表情盯着自己，脸色憋得通红，耸着肩膀僵硬地抓着筷子。

“……你怎么了？”乔一帆差点给呛到，咝溜一下把菜叶子吞下去，匆匆忙忙地问。

“……”

像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被抓了现行，高英杰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乔一帆的目光真诚又明亮，像是要照到他心里去。

……支持不下去了。男生忽然刷得站起身来，端了盘子转身就跑。他身材偏瘦，钻进人群咝溜一下就不见了。乔一帆愣在座位上，惊诧地瞪了眼睛，随即三下五除二把盘子扫荡干净，跑回宿舍的时候发现自己上铺多了个被子团。

“怎么了？”他踩着台阶爬上去，好脾气地拍拍浅绿色的大团子。

大球不理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静止。过了一会儿才悉悉索索撩开一角，里面钻出来一个乱蓬蓬的脑袋，一双眼睛纠结又迷茫地望着他。。

乔一帆忍不住笑出些声来，因为高英杰这个习惯性的埋被子实在特别可爱，他总觉得这团东西里面包了个巨大的仓鼠。

他挑挑眉毛，示意好友继续说。

“……一帆啊，”被他热切的目光注视着，高英杰不得不斟酌着用词小心开口，“你有没有……在别人身上闻到过特殊的味道？”

“……？？？”乔一帆脑袋一歪，表示不解。

“就是比如……”高英杰心虚地小了些声，“很好闻的那种，像是青草，像是柠檬，最多的是花香……各种花。但是那个人身上明明应该没有这种香气的。”

“……我，好像，没……没有过，”乔一帆听懂了，忽然有些磕磕巴巴，声音也小下来，“我，我只记得以前好像有人和我说过，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是可以闻到别人感觉不到的香气的……”

“……”

高英杰看着面前明显也开始尴尬脸红的好友，只觉得好不容易升上来的勇气又这么刷拉拉地一去不复返了。

于是那撩开的一角都没了，大团子哗啦一下裹得更严实，一滚滚到墙边。

 

“英杰……五……五点了……”乔一帆每隔半分钟看一次表，重复了无数次才终于喊了他，“去洗澡吧？”

“呃，”高英杰背对着他从被子里挣出来，“好的……”

 

 

> 

 

心跳如此紊乱，于是他一整个晚自习都不在状态。

数学题竟然一题也不会做，吭哧吭哧研究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傻逼地翻错了章节。英语阅读做得断断续续，一对答案才发现错误百出，于是擦掉重来。念着已经读过一遍的文章又是烦躁得让人脑子爆炸，高英杰索性合了本子，偷偷摸摸翻出手机来看。

刚刚自己问一帆的……不知道网上有没有。

可他百度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学校的网络慢到窒息，高英杰不小心戳进一个相关的小说网页，进度条一直刷刷刷不到底，等得心焦便看了几行。

《阳光落在你的校服上》，极度没水准的题目，一看就是个狗血老套又没文笔的校园玛丽苏故事。

高英杰刚想关掉，却莫名被底下几行字吸引了目光。

 

“‘你说你说，我为什么可以问到他校服上的阳光香味呢？’

‘阳光香味？’闺蜜皱皱眉头，‘那是什么味道？’

‘就是很清爽，很干净，很好闻……’我推了一下她，这个女人真是不懂得少女情怀，‘你不知道啦！’

‘呃……我是不懂，’闺蜜撅了噘嘴，忽然神秘兮兮地靠过来对我说，‘听说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会有特殊的香气……只有很喜欢很喜欢才会闻到的哦！’”

……

 

高英杰“啪”得摁了锁屏，把整个脑袋都埋进胳膊里，掩藏了许久的心事暴露在毫不相关的一句话里，无论他再怎么自我暗示也无济于事。

高英杰知道自己绝对是喜欢他的了……虽然此时此刻他只想团起来躲一会儿。

 

回到宿舍以后乔一帆照例爬到上铺来和他一起背单词。少年穿着宽大的白色睡衣T恤，额发还湿漉漉地贴着，盘着腿半垂着脑袋的时候，深凹的锁骨和纤白的小腿一览无遗。

“一帆……你身上好香啊。”高英杰小心翼翼地盯他，忽然无比放松地倒过去，把脑袋搁在他肩窝里，长臂一揽把明显愣了的男生捞进怀里。

眼帘下衣衫的针脚细密，他的衣襟上似有望不见的浅色花朵，香气密密麻麻地缠绕进心脏，一丛丛皆是少年时代的芬芳。

像是天空，像是雨水，像是春日里颜色新鲜的草地一般明亮。

 

“听说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会有特殊的香气……只有很喜欢很喜欢才会闻到的哦！”

很喜欢很喜欢吗？高英杰红着脸继续往下埋，忍不住笑得弯了弯眼。

他不想再躲起来了，这么美好的故事，该要告诉他才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