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酌

可能要回顾上文哈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说不清。可能是孩童时候一起跌爬滚打出来的情谊，可能是少年时晨光里的一个微笑，夕阳下的一次回头。未及怦然，已经心动，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就像呼吸和心跳一样自然。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的时候，绿意就争先恐后地覆盖上来。徐景熙放学后不喜欢直接回家，就往后山的草坡上一坐，捧着个单词本，比比划划地背。等到夕阳逐渐下了山头，才收拾东西回家。郑轩没事的时候会跟着去，怕他不自在，总是远远地缀着，要不就把帽子盖在脸上，在他身边躺着睡觉，每次爬起来都觉得后背被土地硌得疼。
“不喜欢回家学吗？”他拍着身上沾到的草屑，“我躺得背疼，你坐这么久屁股不疼吗？”
“不是很想回去，”徐景熙皱着眉头浏览了几行，眼睛被斜过来的光线刺到，索性不看了，把书一丢，枕着手臂躺下来。
“家里很闹，”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放空地看着黄昏光色交织而成的瑰丽天空，嘴角短暂地一掀，很快又压下去，“我妈你知道的，喜欢大呼小叫。我爸不是看比赛就是找人打牌，能折腾得很。”
“再说，他们本来也不支持我。买练习题是浪费钱啊……反正也考不上之类的。”
郑轩盯着染金的草坡，刚想说些什么，徐景熙却忽然伸手，虚虚搭上他的肩膀，把所有的话都吓了回去。
“为什么啊，郑轩？”徐景熙毫无防备地闭着眼，像是询问，又像在喃喃自语，“大家都不想出去看看吗？我光是看着书上描述的，就已经心动得不得了了。”
光线被漂浮的云影遮得晦暗不明。
“而且我真的，没有那么喜欢这个小镇。我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那我呢？”郑轩忽然出声。
也不能成为你留下……哪怕停留片刻，或是感到不舍的理由吗？
“嗯？”徐景熙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
郑轩惊出了一身冷汗：“……没什么。”
徐景熙的目光缓缓转到他脸上，看了一会儿，忽然不依不饶地翻身坐起来：“我明明听到你说话了。”
“真的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吧？”徐景熙狐疑地盯了他两秒，“那就好。”

郑轩陪他一起回家的时候，果然又听到一串儿“这孩子又野哪儿去了，不看看几点了，也不回家帮忙收拾……”。他忽然觉得非常疲累，身子一歪靠上身边的树，目送着徐景熙进屋，脱鞋，撩下书包，而后慢慢闭了眼，正巧把消失在厨房的他收进眼底。
其实我才是最不想你走的一个。他闭着眼睛，感受静静夕阳在照出的朦胧红光。有种说不明白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潭，贪婪地吸收着他身体里的光线。

第一朵蔷薇抖开花苞的时候，夏天就影影绰绰地现了身。真正热起来了，植物用尽全力生长，仿佛只是几晚上的事，整个镇子已经被花朵和绿意轰轰烈烈地覆盖。
不过徐景熙可没有心思欣赏。最后一次模拟考就在眼前，马上跟着的是自主招生，要是如愿以偿地过了，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这个闭塞的小地方。
日子一天天迫近，于是他学得更加拼命。郑轩几次撞见他边走路边低头背东西，遇到电线杆子的阴影横插一杠，才后知后觉地顿住脚步，僵硬地转个方向。
郑轩看得喉咙发紧，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终归是要奔向不同的未来，他实在没有理由去抽走他手里的书。
长期的起早贪黑精神紧绷，加上自己不注意，徐景熙在换季时候又感冒了。他重感冒有个特殊症状，会控制不住地流眼泪，整个人每天通红着眼圈和鼻子，抽抽巴巴委委屈屈地趴着做题。丢脸倒是不怕，熟人都知道他这个毛病，麻烦的是盯着本子久了，眼睛实在酸胀得要命。可他还要继续磕，于是生理性的泪水越来越汹涌。

那天放学轮到郑轩打扫走廊，徐景熙一边做题一边等他。等到郑轩结束，余晖已经浸满了教室。
窗帘只拉了一半，在风里轻轻地扬起。徐景熙在他那堆老高的书背后趴着，桌角垒着三五张纸巾团，人已经睡着了，手里还不甘示弱地捏着一根笔。
郑轩脚步一顿，轻手轻脚地放掉扫帚，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没人应。他站了一会儿，走过去拉开他前桌的椅子坐下，有些出神地盯着看。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发顶，要是趴下来，那还能看到一点点额头。头发略有点长，和睡着的主人一样，丧失了平日的锐气，正软软地趴着休息。
郑轩刚想摸一摸被微风吹得翘起来的两小撮，忽然平地一阵大风，布帘刷拉拉得扬了老高，再落下时恰巧把徐景熙掩在里面。窗户里卷进一些香樟树的碎屑，郑轩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往后一仰。再回神时，面前只剩下一个被罩住的轮廓。

只是连意外都称不上的小插曲，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心里却忽然冒出难以抑制的难过来。
五月，仅仅一片轻轻薄薄的窗帘就能把他们隔开了。
他还能这样和徐景熙待多久？一个月？或者更短？
他忽然掀开帘子，把自己也裹了进去。
徐景熙没有被惊醒，还是原来的姿势。
郑轩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急，攥着的拳头也紧得发疼。他多想拥抱他，再吻一吻头发。
马上就是一年里最明媚的季节了，他们却不能再一起度过一个夏日。
郑轩紧绷半晌，觉得自己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他伸出手，克制地把徐景熙手里的笔抽走，又把他伸出桌子的手臂摆好。最后轻轻将自己的脑袋也搁上布满细碎划痕的旧木课桌，往前凑了凑，直到额头相触。

我不想你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