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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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自遇见的那一刻起，究竟有多少故事是被盘算，被计划，被刻意安排好了的？郑轩木着眼神，思绪却在飞快地转。最近随意写出的一篇文章莫名成了被粉丝跪着叫好的连载，大纲却还毫无着落，甚至连结局也扑朔迷离。郑轩心里烦，喝了一大杯加了柠檬片的凉开水，浑浑噩噩跑去洗澡。双脚踩进冰凉的浴缸，热水自蓬头喷洒而下，划过肩膀和胸膛。水流蜿蜒，上一秒郑轩还在思考主角以什么方式重新相遇会比较自然不玛丽苏，下一刻就被狂风暴雨般的疼痛侵袭了大脑，头皮一炸大叫出声。条件反射地扯过毛巾盖住小腿上还没好痂的伤口，脚下一滑差点栽倒在浴缸里。剧痛过后的大脑一阵空白，刚刚才要发展的剧情被刺激得魂飞魄散，等再细细回想，却是连只言片语也捡不回来。

郑轩心里一声哀叹， 手忙脚乱地支起身子，却听见门铃声在这个时候好死不死地响起。

“……”

如果郑轩没记错，自从他独居以来，这个门铃就没有再响起过。本来就是百年一遇的事情，又恰恰发生在他无比狼狈的这一刻。

郑轩揉着撞疼的胳膊缄口不言，打定主意不去理睬，可是一直到他擦干身子嘎吱拉开浴室的门，门铃仍然响得规律而执着。

“……谁啊！”郑轩一边虚张声势地大喊一边啪嗒啪嗒跑下楼。一直这么晾着人家恐怕他会一直摁下去，这个时候才回答却已经暴露了他刚刚故意不开门的恶意……

“徐景熙。”门外的回答干脆利落，声音刻意提得高了，听来倒是更加清澈朗润，像是脆铃。

郑轩腿下一软，若不是反应极快地扣住扶手，恐怕膝盖又要点地。

这个家伙……来做什么？心情起伏得厉害，飘飘然上了云端。

他拉开门：“你怎么……”

“郑轩？！”徐景熙低低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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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被这样好听的声音喊出来，明明只是普通是咬字普通的音节，郑轩却恍惚间愣了神，以至于忽略了面前少年眼底的惊讶和失措。

“……你在干嘛？”冷静下来的徐景熙恢复了往日淡然的语气，微蹙着眉发问。

郑轩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忙着开门，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蓝色大裤衩，肩膀上没仔细擦干净，还带着欲落不落的水珠。

“呃，不是，”郑轩大窘，“我刚刚在洗澡……要不你先进来……我先去穿衣服……”

看着慌慌张张走过来的郑轩，徐景熙抱着袋东西小小后退一步，警惕地瞪着他。

对面投来的视线直白而明亮，像是逼视。郑轩实在是没法再说什么，讪笑着逃一样地回去穿衣服。

脑袋从衣领里钻出来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这么身材端正浓眉大眼的大好青年，看上去哪里像猥琐的怪蜀黍？！为什么要被那样明明白白写着“不要过来”的目光逼视啊？！

郑轩哭笑不得。自己大概是算很惨的人了吧，还没和心里暗暗感着兴趣的人好好认识，就被人家给讨厌了。

“啊，所以，有什么事？”郑轩靠着门框把他让进来，心里五味杂陈，却依旧懒着声线。

“也没……啊！”徐景熙抱着东西没注意脚下，被低矮的门槛绊了个趔趄。郑轩赶忙要去扶，他却已经眼疾手快地扶了门框，稳住身体的同时顺便把袋子扔给了伸出手来的郑轩。

一个巨大的披萨，打包好的拌面，还有两杯饮料。

“你这是……”食物的香味拢不住，飘飘然吸进了鼻子，食欲被一下子勾起的时候郑轩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餐，一向低垂着的眼猛得一亮。

“啊，我就是来……”徐景熙稍稍有些乱，眼见着郑轩平时总是疏懒的眉眼在见到食物后忽然受宠若惊容光焕发，本来准备好的道歉的措辞堪堪卡在嘴边， 脱口而出变成了，“我就是来陪你吃饭。”

“……哈？”郑轩诧异。

“不对！”徐景熙尴尬地咬了下唇，面色一红，“我来向你道歉，顺便请你吃饭。”

“道什么歉？”郑轩茫然。

“……你的腿啊！”被害者无知无觉，敢情还是他这个肇事者自作多情了。徐景熙愈发尴尬，食指在空气里胡乱地一挥，差点戳到对方脸上。

“……”

 

“其实你不用特意过来啊，多麻烦，”郑轩得到了美食的滋润，眼睛里终于多了几分大活人的神采，囫囵地吞着面条，吃的咝溜咝溜的，“我腿没事，而且我又不怪你。”

徐景熙翻着白眼不作声。对面那人那个如狼似虎的样子，根本连一点点“不要”的迹象都展现不出来啊！

这个人到底是多久没有吃过正儿八经的晚餐了……他在心里默默吐槽。这吃相宛如饿了一百年。

 

“你好好吃饭。”徐景熙终于忍不住开口。

“恩？我有好好吃啊，”郑轩满嘴的东西，模模糊糊地蹦着字，“大半个披萨都是我吃的啊，还有面。”

“……我是说，以后，每天，每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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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有悉悉索索的响动。灰色的猫咪狡黠着目光一路奔来，尾巴差点带倒阳台上那盆多肉。它无声地穿越过楼梯落下地毯，矫健而轻盈，随后一个爪子就扒上了男生烟灰绿色的裤腿。

“……什么东西？！”徐景熙正在等着郑轩的回答，忽然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揪住，眼神一晃，一点点光芒忽得漏出来。

郑轩心里咯噔一下，已经有了答案。怕是家里那只闹腾的猫闻到香味，臭不要脸地扑过来讨食吃。

“……啊！猫咪QAQ！！”还没等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徐景熙声线一提，本就朗朗的少年音瞬间拉得高亢而削尖，却又温柔得甚至带了点甜腻。

“呜……好可爱啊QAQ……”

郑轩嘴角一歪，筷子都差点扔掉。徐景熙是这样的画风？那个温文尔雅眉眼清清的小少年呢？

……

按照他那还算淡定偶有点小炸毛的性子，不应该稍稍感叹一下安抚一下然后就好了么？这种仿佛几百年没见着偶像的迷弟一样的反应是怎么回事啊？！

男生整个脑袋都钻到了桌下去，留在郑轩视线里只有细瘦伶仃的脚腕，以及稍微挽起的烟灰绿色九分裤。

脑海里突兀地蹦出初遇他的那个午后。就是面前这个修长漂亮的男孩子，湿漉着身体和头发，温柔地揽过白猫，声线像是暮春时分掠过耳畔的一脉清风那般熨帖轻缓——这么一想，好像也不奇怪。

他本就是爱极了猫的人啊。

而此时此刻的郑轩只觉得自己失败极了……在景熙面前，自己好像还不如一只猫……

 

“它叫什么名字？”徐景熙抱着胖猫钻出来，剑气的眉撇下来蹙着眉尖，眼里的喜欢满满当当地溢出来。

它没名字。郑轩在心里默默地回答。当初自家母上把这只娇贵的英短扔给自己的时候，唯一要求的标准就是不要掉膘。懒散如郑轩自然没那个劲给它取什么名字，总是随着情绪乱叫，心情好的时候喊它大灰小灰灰灰，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喊喂。

所幸这只猫很粘人，不管喊什么都乖乖地过来，然后吭哧吭哧吃完一盆的猫粮。

郑轩有时会蹲着看它吃，有时不。

 

视线转到蹲着的男生身上来，郑轩只觉心神一荡。昏黄灯光下少年纤长的睫毛投落下阴影，深深浅浅一直覆盖了半张脸。他的语气天真，嘴唇嫣红。

郑轩心里突然升腾起恶作剧的念头，没来由地，就是想逗逗眼前这个可爱极了的人。

“熙熙，”郑轩笑，眉眼弯成人畜无害的样子，“它叫熙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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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轩你故意的吧！！”徐景熙五指灵巧地挠着猫，面上却铺了薄薄一层潮红。从没见面前这家伙这么笑过，谁说那柔和弯下的眼里藏着的不是促狭和捉弄？

“我没有啊。”郑轩在心里默默捧腹，却还是维持着笑容可掬。

“不信你看……”他朝猫咪勾勾手指，“熙熙，过来。”

猫咪顺从地回应了一声，眼神慵懒迷离。若不是被徐景熙抱着，小爪子早就蹭着地毯扑腾过去了。

“……”

“好吧，”徐景熙没辙，声音干巴巴的，“这真是太巧了。”

“是啊，这真是太巧了。你们家不是也有只白色的轩轩吗。”郑轩收拾着桌上的废纸盒子，回答漫不经心。

“……”

徐景熙面色又僵，郑轩回过头便撞上他凛凛的眉眼。

也许真是有些恼羞成怒吧。而落到郑轩眼里，却只剩了三分愠色，剩下的七分皆是鲜活俊俏。这般近在眼前的生动，像是卵石坠入寂寂的湖水，每每望见，心神都和涟漪一样纷乱荡漾。

 

“唉，不说这个，”郑轩使劲闭了闭眼，暗自压下兀自辗转升腾的心绪，“别这样瞪着我嘛。我们说点别的……”

“说啥……”

“恩，比如，”郑轩撑着下巴，眼神晃晃地盯住面前那张轮廓柔和的脸，“景熙高几了呀。”

这算是什么没话找话的话题，还景熙，我和你很熟吗。徐景熙心里暗暗笑起，面上却依然绷着，“高三。”

“诶……高三生啊……真伟大。”郑轩感慨。想当年自己的高三生活，所有的人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学到魔障，学到忘我，学到昏厥，学到窒息。而自己完全就是靠着各种小聪明逃着作业，逃着默写，每天依然累得和狗一样。好在基础好脑子又厉害，即使逃避了题海战术的黑暗无边最后也有惊无险地够到了名校的分数线。

“那不是很快要高考了？”

“……是啊，还有一个月。”像是叹息一样的声音。

郑轩不动声色地挑眉，看他逐渐缓下来的面色。少年形状犀利的眉和眼睫一起垂下，复又轻声叹道：“其实其他都没什么问题啦，主要是我的英语拖后腿。”

“你来问我啊！”郑轩直起身子，“我可以教你。”

“你会——？”徐景熙眉心又蹙，实在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还记得高中英语那些繁琐的语法和词汇。

“雅思八分，够不够格？”

“……”对面仿佛被噎了一下，像是要脱口而出什么，又硬生生地克制住，原本好好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地蜷缩。郑轩望进他灼灼的眼，那意思再清楚不过。

郑轩笑。面前的这个人，也不知是在别扭什么，动不动就瞪人，皱眉头，还一言不发，无意间撩了人一头一脸还不自知。他的心思好像总是捉摸不透——至少在同龄人里该是这样，但在郑轩看来还是很好懂。少年的眼睛总是直白炽烈，什么情绪都明明白白地往里写，面上绷得再紧，也抗不过那双仿若有华光流转的眼。

“少年人，不要总是愁眉苦脸，”郑轩站起身，五指一张，轻轻揉上男生的头顶，“又不像我们……唉人老了就是压力山大。” 

男生头发蓬炸炸的，发丝倒是柔软得很，在他轻拢慢捻之下东倒西歪。

徐景熙悄悄抬眼看他，撞上郑轩带着笑意的嘴角后又飞快地移了视线，耳侧的发丝小幅度地落。

“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郑轩在暖黄灯光下浅浅地笑，轮廓被描摹得温和而疏懒，“你也看到了，我平日里都闲得很。”

 

郑轩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徐景熙这些变扭的小动作，完全不是因为什么高冷，什么难相处，那只是是初见陌生人时无法控制的局促罢了。和他熟悉起来以后的徐景熙虽然没到上蹿下跳的程度，但至少也是眉眼伶俐神色生动，手脚更是和思维一样叽叽喳喳很少安分，每每被自己反撩回来的时候才会束手束脚脸红心虚，漆黑的眼愈发蕴水盛雾。不过说起来，徐景熙从没变过的，倒正是他黑白分明的眼，从第一次遇见起，就是这样思绪绵绵水光潋滟，宛若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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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轩很习惯，或者说十分享受，每晚左手边一盏莹白的灯光，右手边一个双眼炯炯的徐景熙。有时候面前会有一大杯的柠檬水，有时候是徐景熙自己带的咖啡。

“不要咬啦。”郑轩的声音和灯光一样慵懒，“都流血了。”

不知道为什么，男生停下来看文章或者思考的时候，总是要习惯性地给自己灌咖啡，要不就是没完没了地啃手指，咬咬嘴唇上干燥的起皮，学生时代的小习惯几乎全部集中在这个人身上。

“这你也要管。”徐景熙抗议，亮亮的眼睛瞪过来。唇线抿成紧紧的一条，嫣红的色泽却依稀明了。

“当然要，”郑轩扭头扯过纸巾，凑过去轻轻摁上那明显鲜艳的一点红色，“痛么？”

血色通过薄薄的纸巾，像是雪野里一点醒目的红梅。

被忽然放大的脸惊吓到，徐景熙瞳孔微微一缩，身体几不可见地后仰了半点角度。

郑轩眼睛直直地望过来，视线里全是他的目光。关切和担心，好像还有别的什么。平时觉得略略昏暗的灯光此刻却是该死地明亮，他脸颊的轮廓清晰而柔和，光点跳跃的眸子里一丝不落地映进自己的惊惶。徐景熙飞快地错开视线，又撞上眼睫下的手指修长分明。明明只是轻轻地点在唇上，却又莫名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强硬味道。

 “我……我自己来。”面上的温度倏然灼烫，手指几乎不受大脑控制地慌慌扯过纸巾，徐景熙胡乱地抹过血迹。

“诶……你小心！”

纸巾突然被扯走，动作幅度还大得不可思议。郑轩眼明手快地扶住差点倒下的杯子，擦干净泼出来的一点柠檬水后再望回去，男生已经恢复了先前伏案用功的模样，侧脸若无其事地安静。

眼见他已经写到句子翻译，手里的笔刷刷地动，顺利不言自知。郑轩索性不再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撑着下巴静静地看徐景熙。盯得入神，柔软的弧度渐渐挂上嘴角他也不自知。一室莹白的灯光静默而立，在暗色里衬得他的脸颊好看得惊心。双眸炯然如晨星，鼻梁的弧线仿若终年覆雪的青山顶。

目光不由自主地描摹到总是紧紧抿着的唇线上。也不知他是害羞还是别的什么，徐景熙大多时候的样子，总是不自觉地把唇线轻轻抿紧，怕被人窥了秘密一样的小心翼翼。

不知道……亲起来什么感觉。郑轩不好意思地撇了嘴角，脑海里的想象却自顾自一骑绝尘。猜上去应当是很柔软的触感，山茶花瓣一样。当时隔着薄薄纸巾却实在没有感觉出什么，只记得少年眼角惊慌失措的红，自己伸出的指尖只剩温度灼人。

他真好看。郑轩在心下满足得喟叹，鼻息悠长的叹声里，七分悸动都被层层掩盖，喜欢的心情却兀自膨胀成夏午远天的云朵。是要多少的运气啊，才能在还不算老的年纪喜欢上这般精致如玉的少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