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酌

徐景熙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眼下正是大好周末，勤快的人已经起了，而习惯晚睡的年轻人们脑子里有些啥都还没有晃荡清楚。夏天的八点，太阳早已升起来了，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深色窗帘结结实实地挡在外面。屋内昏暗而安静，要不是敲门声愈发急促，他几乎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
徐景熙吃力地眯开眼，翻成平躺，用手肘怼了旁边的郑轩两下。
那边一点反应也没有。
意料之中。他只好艰难地支起身子，随便套了身衣服去开门，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谁大清早就催债似的猛敲门？
开门一看，竟然是住在隔壁的小姑娘。她宽大的格子睡衣也还没来得及换，门一开就顺着惯性往前一跌。徐景熙心里的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赶紧上前扶住她，看见一双泪汪汪的眼。
小姑娘是邻居，一个人住着一栋大别墅，在他和郑轩当初搬过来时就帮了不少忙。她家里好像有永远吃不完的水果，每次一有新上市就给他们送一些，早就算是熟人。
徐景熙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胳膊，轻声细语地问：“怎么了？”
小姑娘吸一吸鼻子：“我的猫……我养了十三年的猫不见了！你们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我……”
“不见了？好的好的，我帮你留意……”见到女孩子哭比见到郑轩哭还要惊悚，徐景熙顿时有点手忙脚乱，一摸口袋又没有纸巾，只好徒劳地站在那应声。
得亏小姑娘有分寸，没一会儿就快速收拾了情绪，郑重道了谢，转身又去找另一家了。

这下徐景熙想睡也睡不着了。
小姑娘家的猫他见过，一只田园大橘，懒洋洋的，听说已经活了十三年。乍一看不觉得它老，得知了年纪后仔细一看，才发现眼睛和皮毛早已显出老态来。徐景熙胡思乱想了半天，脑子里全都是猫咪舍不得主人看到自己去世，自己找了个山头把自己埋了的奇怪故事，硬生生把自己脑补的难受得要命。他抬眼看了一眼钟，也已经快八点半了，于是收拾了心思，进厨房煮玉米去了。
夏天的玉米要凉了才好吃。他算好了时间，煮完后拿出来晾着，然后回房补个回笼觉，十点多的时候正好能和郑轩起来一起吃。


郑轩觉得今天脑子很沉，身体更沉。
他其实听见了隐约的敲门声，也感觉到徐景熙起了又躺下，他真的很想吱一声表达关心，可是大脑的信息还没来得及牵动神经，就又陷入到混沌的漩涡里去了。
十点多的时候徐景熙再次醒来，身边的人依然匪夷所思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睡得死了似的。他叫了几声，没回应，这才觉得不对劲，又是捏鼻子又是翻眼皮地折腾了五分钟，郑轩才悠悠地把眼睛眯开了一条缝，被徐景熙拽着双手从床头拖到床位，不得不站起身来。站起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坐在床边缓了半天，才勉强提起一点精神，拖沓着步伐去吃东西。
“你怎么了？”徐景熙看着他这个样子，觉得头大。
郑轩摇摇头，呵气似的说了一个“困”，提起一根玉米，闭着眼睛啃。
“困？困成这样？”徐景熙张了张嘴，皱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昨天也睡得不晚呀……”
“应该没事，”郑轩恹恹地摆摆手，“间歇性懒癌发作吧……过会儿就好了。”
于是吃完收拾了碗筷，回书房看书去了。徐景熙不放心，过了会儿想摸进去看，又怕打扰他，便把步子放得很轻。结果郑轩还挺专注，没发现他凑了过来，一直低着头。
他最近在看一本国外小说。徐景熙不爱看，觉得光记名字就废掉一半脑子，但郑轩喜欢，他也就愿意去了解。眼下的这一页都是偏简短的对话，书页留白挺多，看着轻松，他就提着点兴趣，跟着一起看了一页。可一直等浏览到最末一句，郑轩也没有翻页。

郑轩看书速度是很快的，徐景熙很久以前试图和他一起看过，一页才看到三分之二他就翻过去了，三个眼睛都不够用。
于是疑惑地低头一看，嘿！哪有在看书？眼睛都闭上了！
“郑轩，”徐景熙哭笑不得地推推他，“要不你再去睡会儿？”
“……啊！”郑轩猛得睁眼，有些迷茫地愣了两秒，随即低头按了按太阳穴，“到底怎么回事啊……”
“睡吧睡吧，别管了，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徐景熙把这还在头昏脑涨家伙架起来，又给他拉上窗帘。
“有事叫我……”郑轩一挨到床就觉得困倦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呓语似的嘟哝了一声，就陷进梦里去了。

他是被饿醒的。
早上只啃了一根玉米，此刻胃早就空了，热热闹闹地折腾起来。可意识还是朦胧的，眼皮仿佛重逾千斤，恨不得让胃自己出门觅个食再回来。
郑轩没辙，只好翻了个身，在枕头下摸到手机，迅速地掀了一下眼皮，快捷键拨给徐景熙。
电话才响两声，就有人推门进来，话里带着笑似的问：“饿了？想吃什么？”
“……唔，”郑轩有气无力地发出一个音节，“鱼。”
“鱼？”徐景熙以为自己没听清，疑惑地凑了过来，“你不是不喜欢吃鱼吗？”
“……bfbsbajquhd……”
徐景熙：“……”
“行，”他叹了口气站起来，“我去卤店给你买点香煎小黄鱼？”
郑轩点头。

吃东西的时候，他总算是清醒一点。徐景熙撑着下巴看他吃完，刷牙洗脸，最后又窝回床上。刚要端着东西出房间，背后忽然伸来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撂倒在床上：“陪我睡会儿午觉。”
“啊？”徐景熙被他箍着腰，不敢乱挣扎，“我不困啊！你自己睡！”
“那也陪我睡一会儿！”
“……”
徐景熙觉得今天的郑轩有点奇怪，还莫名粘人。
但他是个惯于心软的，半推半就地被他和八爪鱼一样地缠了半个下午，虽然自己一点也没睡着。

令人崩溃的事情随着夜晚一起到来了。
徐景熙折腾一天，累得够呛，睡了一天的郑轩却来劲儿了，精神头足得不得了，眼睛在夜色里咕噜咕噜到处乱转，就是没法安安分分闭上。旁边的人还没完全睡着，他只好非常克制地翻身，结果越躺越难受，越躺越躁动，最后只好跑去书房打发时间了。聚精会神地把看了一半的书读完了，甚至还给提前把分析大纲给整了出来。一直到四更天，他才靠着沙发打了个小盹。醒来时脑子还有点混，身体却比好好睡了一夜还轻快。
黎明还未到来。天边透出一线浅白，启明星亮得耀眼。

徐景熙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只记得昨晚半睡半醒间感觉到身边一轻。可一觉醒来，郑轩又好好地躺在自己旁边了。
“你正常了？”徐景熙揉着头发，侧过身来问他。
“正常了。”郑轩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可是我觉得，这一回突然嗜睡，好像真的有点不对。”
徐景熙刚要追问，门铃却在此刻响了起来。

是小姑娘的猫找到了。
少女全然不顾徐景熙“我们什么忙也没帮上呀！”的无措，硬送了一整个刚上市的哈密瓜过来。
“来，”小姑娘低头，轻轻握着猫爪向他们挥手，“谢谢哥哥们。”
……们？
徐景熙一回头，才发现郑轩跟了出来。
猫咪本来安静地瞪着眼不吭声，看见他，却忽然向着郑轩撒娇似的伸出两只前爪，大脑袋凑过来，蹭了他一个抱抱。
“那我们先走啦！”小姑娘笑着跑了，“下次给你们送新鲜橘子”
“唉……真好，找到就好，”徐景熙顺手扯下门边悬挂着的，早已经风干了的艾叶，一边往回走去，“它要是真丢了，我还真……郑轩？”
郑轩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追着少女与猫，直到他们一起消失在门扉的背后。
“我知道了，”郑轩轻轻地说，“昨天原来是它。”
“是它？不是……是谁？”徐景熙追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些难以置信，“嗜睡，突然吃鱼……虽然这么一想也没毛病，但是……不会吧？”
“我也觉得不会，可是没有别的可能性了，”郑轩微微垂了眼睫，不忍看了似的，“就在刚才，我才感觉到了它的意思。”
“它说，我快要走了，麻烦你们多多照应她。”

说罢，他闭了闭眼，目光顺着灌木，顺着房屋一路上升，看见天边一抹青山，以及夏末膨胀的云团。平底忽有风起，卷起巴掌大的一块梧桐叶。
秋风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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