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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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热天的不在家里窝着，跑来水族馆闲逛，郑轩并不完全是心血来潮。

他前一晚莫名失眠，闭着眼辗转反侧半宿，收获了一堆乱梦。四五点时才有了一点睡意，又被晨鸟亢奋的叫声给闹醒。他只好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盯着窗帘缝里一线暗淡的天光逐渐变亮。

他精神不足，坐到桌前也压根看不进书，揣了钥匙想下楼逛逛，便到书房门口和他爸说了一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老爷子不知道又碰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置若罔闻，只当他空气。

郑轩特烦他这样，锁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爸的脾气和他完全不一样，从年轻时就暴躁易怒，年纪大了变本加厉，工作上稍有不如意，在门外还能维持得人模狗样的，一回家就撂脸色给老婆孩子看。

郑轩小时候害怕他，可被他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地被折腾到这么大，已经佛愈发伺候不动他那猪狗不如的臭脾气。索性撂了门，等他自己冷静。

可心里依然堵。他本就没精神，又被这不愉快的小插曲横插一脚，整个人更加蔫了。郑轩进便利店买了瓶冰雪碧，一口气喝了半瓶，在大太阳下直愣愣地站了五分钟，一直到身后传来自行车的铃声，才往小店的屋檐下让了让。

现在干什么呢？回去吗？回去也没事好做。他略略犹豫了一下，伸手甩掉一把雪碧瓶上的水珠，往左一拐，绕去了新开的水族馆。这才让徐景熙猝不及防地单方面慌了手脚。

……也不能说慌了手脚，只是莫名觉得心虚。他记得自己说过要谢他的，结果一没请客二没登门，甚至在那天以后就没去过他的店，跑出去疯了一星期。这回冷不丁地看见他熟悉的面孔，徐景熙愣是没敢打招呼。

他压了压工作帽的帽檐，微微低着头，小心地看他。

郑轩很随意地披着一件衬衣，前两颗扣子没扣，露出一点点白色背心的边。一只手伸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目光却从未停顿，好像没有焦点。

徐景熙不由得稍稍抬头，把目光摆正了一些。他身材偏瘦，眉目也安静，因此一点也不给人邋遢的感觉，像是刚刚毕业出门闲逛的学生。

郑轩不紧不慢地朝这里走来了，目光从他身上飞快地掠过，一点波澜也没起。

徐景熙愣了。

他刚刚积攒起来的勇气还没找到闸口，就在半路泄了个干净。

是我戴了个帽子所以认不出了吗？他呆了两秒，回头看了看郑轩依然不慌不忙的背影，心情复杂地把帽子扯下来看了两眼，又重新戴上。

徐景熙心里没什么滋味地想着，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三个小时过去了，徐景熙还是没思考出来，那家伙到底是没认出来还是压根不想搭理。郑轩不知是有意无意，一共从他面前晃过三次，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馆里来了个中老年旅游团，叽叽喳喳一路吵闹过去。徐景熙已经站得很累了，被这群人的高分贝吵得愈发心烦意乱，忍不住翻开手机偷偷看了两眼，再抬头时看见不紧不慢地缀在最后面，脸上多了个黑色的大口罩。

徐景熙已经做好了第四次不被理会的准备，他却没再往这里来，终于逛累了似的，到一边的休息椅上坐下了。

他仰起头，看着巨大的中央水缸里的鱼群。变幻莫测的水波把走廊照得愈发晦暗不明，于是他一抬眸，光线就全集中到了那双眼睛里。

他的头顶没有灯，全靠背后的水蓝衬托出身形，落到徐景熙眼里，就剩下一个剪影，清晰得毫发毕现。

不知有多少锣鼓喧天的心动，都源于暗处的惊鸿一瞥。徐景熙慢慢地把目光移到他脸上，只觉得整个人都剧烈地颤了一下，当时却没意识到，只道是寻常心惊。

他的睫毛很长，却并不翘，弧度平和地往前伸着，掩着一双空茫茫的眼，最是和顺无害。那双眼里像含着什么安静的心事似的，澄澈得无可言说，却遍寻不到焦点，只盯路过的风。

老年团来得快也去得快，叽叽喳喳地接近，又叽叽喳喳地走远了。徐景熙本来隐蔽在人堆后面，正盯得出神，却见他眼睛忽然一眨，身子往后仰去，有些疲惫地靠着椅背闭上了眼。可还没挨过一分钟，又难受地皱了皱眉头，抱着胳膊搁到了膝盖上，脑袋也埋下去了。

他这是……身体不舒服？徐景熙眼皮一跳，又偷偷看一眼手机，还差三分钟下班。

他暗暗想着，下班以后一定要去问问他。

谁知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郑轩竟然已经直起身，捂着肚子打着晃朝他这里走来。

“请问……最近的卫生间怎么走？”

他弓着背，脸色有些发白。眉头微微皱着，呼吸很重，像在极力忍着疼。

一抬头见到徐景熙绷着的脸色，郑轩一愣，终于认出来了：“你是……”

遇见认识的人，他却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意思，只挤出了一个苦笑，脱力似的倚住了墙。

“哈哈，真巧。”

“什么真巧……”徐景熙反应过来，赶紧拉住他，“你闹肚子了？卫生间我带你去，我正好下班了！”

“不用，你告诉我在哪就……”

郑轩有些虚弱地摆手拒绝，可徐景熙已经不由分说地扶过他的胳膊往自己身上带，好让他走得稳当一些。

郑轩挣扎了一下，实在是难受得使不上劲，只好顺从地闭了嘴，由着他去了。

估计是没吃早饭，又牛饮了一瓶冰雪碧的锅。闹肚子是小事，难受一阵就好了，偏偏还给别人添了麻烦，郑轩就有些懊恼。

等到他解决完走出去，发现徐景熙还戳在门口等。郑轩脚步一顿，又回过头去，在入口边的自动贩售机里买了瓶桃子汽水。

“怎么还等着？喝吗？”

徐景熙早就嗓子冒烟，条件反射点点头，又去掏口袋：“多少钱？”

郑轩拧开瓶盖给他递过去：“不用，辛苦了，谢谢。”

“……噢。”徐景熙应了一声，没再坚持。

这么几次相处下来，他也算是摸出了一点郑轩的性子。这家伙看上去随和好说话，其实犟得要命，他顺手帮别人就是帮了，可要是受了别人的恩惠，不管多小，也一定要回报。

这么一想，徐景熙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我也是顺手帮就帮了，我愿意啊，又不是图什么。

他欲言又止地瞄了一眼郑轩，张了张口，最后也只是问道：“还难受吗？”

“不了，谢谢。”

“好，”徐景熙咽下“要我送你回去吗”这句绝对会碰钉子的话，“那我回家啦，你自己小心。”

郑轩认真地点一点头：“嗯。”

“对了，等一等，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微信号和电话？”

“行……”郑轩去摸口袋，却没摸到手机。他仔细一回忆，想起是出门时候就没带，反正他万年静音，除了外卖和推销电话，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两个人会联系他。

“不好意思。”他有些窘迫地解释，“不是我不给你，我……”

“没关系我有纸笔！”徐景熙赶紧低头掏书包，片刻后摸出一支圆珠笔和一叠小便签，圆珠笔划了两笔才出水，递到他手里，“我一会儿加你！然后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郑轩，最烂大街的那个字儿。”

“我是徐景熙……啊报自己名字真羞耻，”对面的男孩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春和景明的景，熙熙攘攘的熙。”

我知道。郑轩没打断他，悄悄笑了，把纸笔递回给他。

春和景明，熙熙攘攘。多好的名，见一次就不会再忘记了。

TBC...

叨逼叨一下，此文一如既往地慢热，偏偏这次还更的慢，建议完结以后没事干的时候再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