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徐】熙阳（二）
-
午时的阳光落下来的时候，店面热闹起来了。都是些年轻的女孩子们，大冷天也穿着丝袜裙子，看得徐景熙在暖气里凭空打了一个寒战。郑轩一个人忙前忙后的，深蓝色侍者制服被难得一见的阳光衬得愈发邃然如墨。
之前说好的让他端盘子招待客人呢，倒是一点也没让自己做。徐景熙暗自嘀咕。他趴下来，把半张脸都埋在手臂里，眼珠子不受控制地追着他看。柜台上摆着一排多肉植物，一棵棵长得丰满圆润的，刚刚好掩了他的目不转睛。
郑轩是这个样子的人吗？会弯腰微笑柔声说着用餐愉快，会清楚地记得哪个客人是要多加奶油和糖，他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活脱脱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午后平滑的光线把他的脸庞轮廓描摹得愈发沉静平和，耀眼得像那日清晨明亮的白雪。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铺天盖地的讶异和欣喜就把人给淹得没了顶。
郑轩洗手的时候突兀地抬起眼来，正看见像仓鼠一样偷着看他的徐景熙。习惯性地丢过去一个笑，对面却被有意无意激得浑身一抖，手肘一抽差点把放在一边的手机给撞下桌去。
“……你别这样笑。”徐景熙直起身来，看着郑轩往后一倒，把懒人沙发砸出一个大坑。
“……我怎么笑？”郑轩茫然。
“……算了，没什么，没什么。”徐景熙被噎了一下，“呃，你弄完了？”
“好了呀。”郑轩翻个身，眨巴着眼看他，“预定的都来了，就剩下一会儿收盘子了……不过估计她们会待到五六点吧……不急。”
“话说……你怎么知道今天会有这么多人啊。”
“看天气呀，”郑轩冲窗外努努嘴，“女孩子都喜欢大晴天扎堆过来。”
“好懂，”徐景熙撇撇嘴，“你开店很久了吧。”
“你怎么查户口似的，”郑轩笑，“三年了吧，大学没毕业就开始策划了。”
大学毕业吗……
徐景熙扭了头不说话了。毕业后悠哉悠哉鼓捣个小店，别说他父母不会同意……就是他自己，大概也舍不得舍下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学业，日复一日任自己沉沦在担心食材和水电的生活里。
郑轩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你觉得不好吗？”
“啊……诶？没有，没有啊……”被说中了些，徐景熙有些窘，“就是……父母就这么放你去开店了么？”
“嗯……”郑轩闻言有些奇怪地眨眨眼，转过头来盯他。
“R大的吧？”他忽然笑了。
徐景熙一下子惊讶了:“这都看得出来？”
不料郑轩也瞪了眼，“唉唉，还真是啊！我随便猜的诶。”
“那……这都能猜！”
“名校嘛……都会这样，”他懒懒地靠下来，“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明明喜欢又舍不下骄傲……唉，不和你说这些了……你什么系的呀？”
“新闻。”
“新闻挺好啊，就是辛苦了点。”
“……你呢。”
“数学与计算机，磨了一层皮才毕业出来。”
“数学与计算机！！”徐景熙惊呆了。
“那不是……超难进又超难出的吗！”
“怎么，也觉得我浪费才华了？”
郑轩轻描淡写地过了重点，直起身来。阳光透过窗棂滑落，把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切分出明暗两半。徐景熙看着他慢慢地剥了一颗糖含进嘴里，露出柔软的微笑。
郑轩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沉着笃定。这话语自他唇间吐出，丝毫没了该有的颓然，反倒满是恣意快活的味道。徐景熙看着他亮在阳光里的笑，暗自纠结许久，终于把一直想着的话问了出来。
“诶，郑轩，你……能留我在这帮忙到开学吗？”
“……嗯？”郑轩回过头来，只见少年的神情忐忑又认真。
不就是想要一直留你么。他在心里暗笑，却还要存心逗他，“你叫我店长我就留你。”
“……店长！”
少年音喊得清清脆脆的，像是火苗一簇灼烫心口。
哇啊，这么坦诚。郑轩绷不住脸，一时间竟难以自控，差点要忍不住要抚上他柔软的发丝。
手指在半空落下来，滞留了一丝冷涩的空气。郑轩垂了眼睛，最终只是替他翻了翻翘起一角的衬衣领子。
“当然留你。其实……家远的话，你可以住在这里的。”
-
郑轩所谓的“住这里”，根据他的解释，不是因为他自己一个人太无趣，只是阁楼恰好有个空着的房间罢了。可他这话说得踉踉跄跄的，眼神都躲着，徐景熙自然不信。
他本不是这般随着心情做事的人，却莫名对郑轩卸下了戒备和警惕。
仔细想来，自己本来就是愿意的吧。徐景熙也明白郑轩对他有意无意的好，然而摸不清原因，索性就顺着心意答应下来。他心里自是有些不自在，只得愣愣地站在一边，不知道做什么才恰当。
郑轩把深色的帘子拉开，顿时有大片的阳光落到木地板上，铺陈开虚幻又耀目的暖色。
小阁楼地方不大，有着和楼下店面如出一辙的简约风格。铺得松软的床铺和木质书桌并排，若是仰面躺下，睁眼便能望见头顶的广袤天空。天窗被顶开了一条瘦缝，有些微的冷意落进来，和着空气里浮尘飘动。
“这样可以么？”郑轩帮他抖开被子，回过头来问。他在阳光里微笑着，像有一朵白色的花浮在嘴角。
“当然……可以，”徐景熙莫名有些脸热，“谢谢你。”
“别客气，”郑轩抖抖挽起来的袖子，“我晚上就睡隔壁，有事随时找我就行，一般一点前我都没睡的。”
即便有了阳光的润色，也驱不散砭骨寒风。江南的冬天是带着湿气的冷，磨得人一点脾气也没。徐景熙庆幸这阁楼日日都能晒到太阳，被子被晒得蓬松柔软，在夜晚放出温暖的香。窗帘是墨蓝色的，晚上一拉能把光线遮得干干净净，丝毫觉查不到晨早的来临。徐景熙试过不拉帘子，想试试能不能看到星星。可冬日的夜色虽然纯净晴朗，却也透不出星光来，只有一轮素月当午，冷冷清清。那一晚他迷迷糊糊睡了，半面脸颊被次日的阳光暖到发烫。
郑轩总是睡到很晚，徐景熙往往吃了饭晾了衣服，才看到他慢吞吞地挪下楼梯来，翘着头发或是半眯着眼。白日里客人寥寥，两人也不必大费周章一大早起来折腾。工作是空闲又稀疏的，郑轩却总有事情干，要么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字，要么就是架着黑框斜靠着沙发画画，时不时和徐景熙搭话聊天。徐景熙抽空回了一趟家，零零散散拖了一堆东西回来，一股脑堆在小阁楼里。有时候他会盯着郑轩发呆，好奇他为什么每天需得担心这么多的事情，却还能如此笃定地活着。
阳光灿烂了数日，又渐渐地隐去了。
春节将至之时，家里打来电话。远在国外的父母难得回家，终于有机会和他好好团聚一次。徐景熙接到的时候才洗了澡，一下子激动得笑都压不住。他看一眼表，估摸着郑轩还没睡，顶着头湿淋淋的发便摸去隔壁。
郑轩确实还没睡，房门竟都没有关严。徐景熙走到门口时听见里面有刻意压低了的说话声，一下子顿了脚步。门缝里透出窄瘦的弱光，他看不见郑轩，只望得见墙面上模模糊糊的黑影子。
“不行……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他听见郑轩小声说着。那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犹疑，听得徐景熙心头一跳，一时间竟迈不开步子。
“再给我点时间吧吧……别这么急，我真的还没有准备好。”
TBC...
轩窗画景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