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酌

【郑徐】景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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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节真正来临的时候,距离最后的战役剩下不到十天。雨水漫天漫地不要命地落,光线疏疏,空气浸泡在一片碧色里。菌类恣意滋长,庭院里蔷薇花瓣遮蔽的土地上,形态各异的蘑菇朵朵。夜晚的闪电偶尔劈开黑暗,天幕黑不下来,总是沉着深深的红。落着雨水的夜晚冷冷清清,郑轩每次短袖裤衩伏案而作时,总是能听见徐景熙啪嗒啪嗒踩过积水的声音。

阖上电脑去开门,正正巧巧捕捉到一只抖着雨伞的徐景熙。

“你戴什么黑框?”男生的裤腿洇了一片深色,挑起眉毛疑惑地问。

“啊,”郑轩十分中二地用中指弹了一下镜框,“证明我是个知识分子。”

“……你这是在骂我么……”徐景熙左脚蹭掉右脚的帆布鞋,光溜着双脚踩上郑轩的地毯,委委屈屈。

“怎么会,”郑轩伸手揉上低头摆鞋的男生头顶,掌心一片湿漉柔软,“我可不想被数学差点考满分的人反击。”

徐景熙神态自若:“知道就好。”

郑轩微笑着望进他的眼,眉心忽然一皱。男生不知道怎么打的伞,近距离地看才发现他纯白色衣领也润了水,睫毛被雨水濡湿成晨间沁露的新草,窝在锁骨处的水滴要落不落,惹眼得要命。

“你搞什么?”郑轩扯过毛巾扔了他一脸,“快好好擦擦。”

“风太大,有什么办法啊,”徐景熙闷闷的声音从毛巾后面传出来,“也就几步路的事情……难道下次你来接我啊?”

话音未落,脚尖便触碰到柔软的东西。

“抬脚。”

“干嘛?”脚腕忽然被人捉住,徐景熙惊惶地露出一只眼,视线里只剩下郑轩低着的脑袋。

他来的路上踩了好几处水塘,帆布鞋的湿意早已透过布料。而下一步就要落在冰冷地板上的皮肤此刻却被一片暖源笼着,轻轻巧巧地塞进绒绒的拖鞋里。

“脚都冷的,还敢赤着,”郑轩无奈,“右边。”

徐景熙机械地任他操作,毛巾一直捂着,只悄然露出一双闪烁的眼。郑轩手指的动作很轻,却丝毫不见讨好的意味,掌心留下的温存反倒是像是羽毛挠过心尖,痕迹细小,却窝心得痒。 

 

“你脚好小啊,一定长不高了吧。”郑轩抬起头来,结论莫名其妙。

“……”

徐景熙一抡毛巾,方才那些缓慢酝酿的感激顿时消失得干净。

郑轩这人果然有毒。徐景熙闷闷地想。自己脑子有泡才会觉得那个瞬间的郑轩温柔又帅气。

 

 

 

“其实我觉得你都背得差不多啦……这两天做的题目可对可对了,”郑轩倒在椅背上,刘海倒着散乱下来,“就看你两天后的运气了。”

“恩……希望它简单点。”

“放松……”郑轩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英语最后一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还有两天来调整呢。

“恩……我明白。”徐景熙阖上书,扭过头看着四仰八叉的郑轩,却没有立起身来。

“景熙,”郑轩忽然喊他的名字,直起身子,轮廓分明的脸在灯光下显出少有的几分严肃,“回去就睡吧,别熬夜了。”

徐景熙一呆,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我也不怎么熬夜……”

话音未落,就在郑轩那副“我可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下生生止住。

徐景熙这下是真愣了。郑轩的目光专注而认真,深褐的瞳孔被暖色光线晕染成琥珀的色泽,直直扎进自己的眼里。心跳忽然就有些乱,唇线一抿反倒蹦出自己最不想说出的质问。

“……你跟踪我?!”

“跟踪……干嘛说得这么……”郑轩笑得无奈,“有时候睡不着罢了。”

半夜十二点睡不着觉所以在小区里跑步顺便来看看我窗口的灯还亮没亮?鬼信!

脑内轰隆隆地滚过一排弹幕,思绪翻腾到口边却被挡了个干净,全部汹涌成绯红冲上面庞。徐景熙眸光闪烁,却终是撇开了视线,当场语塞,片刻后才低低地回了句“好”。

 “那就算答应我了啊,”郑轩轻轻一抓男生蓬松的发,起身带起一丝淡香的风,“我可不想你……”

不想我……?

徐景熙悄悄抬眼,不料郑轩根本没对着他说,他只能望见他下巴流畅明快的线条。

不想你……不想我什么呢?答案朦朦胧胧地飘走了。

徐景熙仔细回想着,平时的自己洗完澡拉窗帘的时候,是不是曾经瞥到过柚子树下模模糊糊的黑色身影?大脑疯狂地搜索,却寻不得半点蛛丝马迹。夜半十二点的自己往往已经疲乏至极,熄了灯倒上床就能睡得不省人事,也不知该怪光线太暗淡,还是自己太不清醒,印象里的深夜,似乎从来都没有郑轩。

他一直在那里吗?一直在看着自己直到灯光暗灭吗?印象里的郑轩明明是懒散到连眼皮都不愿意多眨一下的人,怎么独独就对自己这般上心了呢……

 

方才的暴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郑轩拉开窗户,辛香的青草气息浓烈。挨墙而生的蔷薇花朵被雨水打蔫,粉色的花簇无精打采地团在一起,被模糊的月色笼着,倒也散出些幽幽淡香来,水一样地漫。

“我送你回去吧?”郑轩回头,声音与笑容淡淡。

“恩……”徐景熙抓过东西塞进书包闷声应着,愣是不看他。

走出大门方知夏夜的香气清新。紫藤和蔷薇本来甜腻,在阳光下浓烈得甚至让人反胃,此刻却被雨水滤得一片澄净净。月色像是沉在梦境里一般的明亮皎白,光华穿过夜晚的重幕,那一端笼着烟雾似的温凉。

“郑轩……”身后传来的声音犹犹豫豫。

 “恩?”

“谢谢。”徐景熙抬眼说道。一穹星光在他头顶静默,少年宛如这凉夜下一块剔透的冰石, 光芒精巧灼眼,无声夺目。

“客气。”郑轩笑,“你与我……不必如此。”

拐过白色的篱笆,紫藤的香气愈发醇净,像是沉在空气里的妖精,轻轻易易勾了过路人的魂。

“不跟你上去啦。”郑轩停在香柚亭亭的阴影里,模糊着面目和声音。

“好……再见。”徐景熙在黑暗里咬了唇,见郑轩真的不再上前,才默默转过身。

一阶,两阶。快到十阶,就是拐角。

 

 

 

怎么……怎么你忽然就离去这般远了……

 

徐景熙眉峰轩起,埋头猛跨两步,手指刚刚搭上栏杆就差点被身后的喊声惊得人仰马翻。

“徐景熙!”郑轩难得喊得很大声,四面的墙壁弹回淡淡的回音。头顶树叶都仿佛微微颤动,月色在地上晃出大片的莹白,霎时间水色无边。

郑轩走出那片阴影,像是沐光而来。墨色在他脚底盘踞,凉薄的光线一寸寸染上星目俊眉。他缓慢地眨着眼,总是懒得多动的唇间吐出几个薄薄的音节。

 

“景熙,加油。”

 

 

 

烈日当头加上空调罢工,本就不是什么好兆头。徐景熙本不惧怕这个城市号称“地狱模式”的数学卷子,于他而言,清奇明晰的思维一直保持到最后一道大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这次的数学试卷却忽然变了卦,徐景熙握着笔的虎口蹭出薄薄的汗水,写完最后一小题抬头看钟时才惊觉自己的速度似乎过快。

实在是简单得过分了……他皱起眉头。试卷简单就意味着批卷会死抠步骤,可擅长解题并不代表自己记清楚了每一个得分点啊……大题的步骤总是冗长复杂,能一直思路清晰地解出来的人已是凤毛麟角,而像徐景熙这样注重思路的人更是从来不去背那些刻板的解题规范步骤。

太阳的光线斜斜地切进来,淡色的窗帘根本挡不住。卷子上落下一溜狭长的金光,扎在眼睛里,右眼皮突突地跳。

不会这么惨吧——

徐景熙烦躁地拔出笔盖复又摁上。抬眼细细数了时间,剩下不尴不尬的半个小时。从头检查到尾绝对是来不及,查了这边不查那边反倒又是自己给自己增加了心理压力和负罪感。

要不就不查了。想到上午一气呵成的语文作文,徐景熙拧着的眉松了松,果断掷了笔趴下睡觉。热乎乎的空气在臂弯笼出的狭小空间里蒸腾,极不舒服。

明明还应该高度紧张着的大脑却活跃轻快起来。大不了……大不了就填和郑轩一样的学校。

傍晚走出考场的时候晚霞出奇地浓烈,层叠的云翳一直绵延去天际,天色艳丽得仿若失了火。浓郁的色彩夺了眼,本该攀上枝头的月竟只剩下一弯浅浅的银白,在夜幕凉薄里若隐若现。

柏油路面的热气还未散去,隔着板鞋的薄底微微发烫,温度痒着脚底心。学校门口的饮料店人气爆满,平时总是安静笑着的姑娘随意地梳起马尾,声嘶力竭地喊着一群嚷嚷着的学生排好队。徐景熙盯着宣传海报上颜色鲜亮的西柚冰挪不动步子,一抬手摸到一脑门的汗,踌躇不过几秒便大踏步走去排队。

晃晃悠悠走出来的时候已是六点。橙红色的西柚冰浸了夕落,像是装了一杯子明晃晃的诱人光芒。徐景熙拖着长长的黑影子慢腾腾地走,猛一大口的饮料灌下去,酸甜爽气直冲脑门。

嚼着大块的椰果粒他不禁弯了眼睛。管他什么数学语文物理,他只知道这一刻风景正好,又有美食在怀,所谓惬意人生也不过如此,也不过,就是这样的瞬间。

……就是这样的瞬间吗……

转角处的山茶花开得浓烈,大多的红色把白花花的人影映衬得格外清晰。郑轩及其随意地穿着背心裤衩蹲在自己家门口的树荫下,和自家那只圆润的白猫玩得正欢。他那看上去就知是脾气极好的平眉笑得像要垮下来,皮肤在夕阳下白得耀眼,肩线紧实而柔和

手里的塑料杯子被冷气蒸出水珠,滴滴答答滑落在地,徐景熙被刺激得打了个寒战。

那人抬起眼,语气是无限的温柔,像要融化在这将至的夜色里。

“欢迎回来。”

 

 

 

“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郑轩轻轻挠着猫咪的颈窝,语气像是问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淡然。

“……正常人看见你这样子蹲在自家门口都会惊讶的吧!”

“不是你说的嘛,”郑轩直起身来,“让我来接你。”

“我??让你来……”疑问的声音都变了调,脱口而出一半的时候徐景熙才恍惚想起自己前几个晚上随口说的玩笑话。

“你怎么……你当真了啊……”

“当真。”

郑轩笑,给人那种懒洋洋的错觉,与他身后渐沉的光线倒是无比相配。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他一笑,自己的思路就不清楚了,原本计算好的对话也无法继续了。他一笑,徐景熙就不自觉地想顺着他的计划来,想跟着他的步伐走。

“走吧?”

手指无意地抠紧书包背带,叫轩轩的白猫喵呜喵呜撒着娇抱住他的腿。

“哈哈,景熙,”郑轩扭头,“把轩轩带上吧,小家伙这么黏你,一个猫在家里太孤独寂寞冷了。”

真是……无限大的诱导力啊,比刚刚的西柚冰还要厉害。徐景熙狠命地深吸几口气,蹲下去托起白猫的屁股抱进怀里。

 “……轩轩什么的从你嘴里念出来真奇怪。”

 

 

 

“所以,考得还好?”郑轩端过来两个透明杯子,浅黄色的果汁漾出清透透的纹路。

“……不知道,”徐景熙扔下书包和怀里的肥猫,“数学太简单。”

郑轩的眼睛顿时翻成咸鱼:“那些天天在及格线上挣扎的孩子听见你这句话可能会迫不及待冲过来打你的。”

“那怎么办,”徐景熙愤慨噘嘴的可爱表情在郑轩眼里一晃而过,“难道我要靠文科拉分吗。”

“……别多想,”郑轩不太习惯看他这种郁闷纠结的表情,生硬地安慰道,“说明英语也会很简单。”

……果然画少女漫画写纯爱小说的人脑子里都是没有逻辑的么?

徐景熙投过来的眼神充满了生无可恋:“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讲,英语不应该要很难,才比较公平么。”

“不会的不会的!”郑轩殷勤地端过来一个杯子,“你看你都在我这做了这么久的题了,大学六级也不是问题呀。”

徐景熙也不和他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承你吉言。”

可那语气分明又是恹恹的,心不在焉的。

郑轩想了想,片刻后又给他端过来一杯透明的饮料:“别愁眉苦脸的,喝点这个冷静一下。”

“这是什么?”徐景熙满脸狐疑。

“能让你冷静的东西。”

徐景熙瞪他半晌,还是接过来喝了。

淡淡的粽叶味闻着没什么异常,刚入口一股二氧化碳的气便直冲鼻腔。

只是汽水而已吧?这种东西喝了难道不会更…………热…………

 

“卧槽郑轩你给我喝了什么?!”

 

那股子气体还没散去,口腔里弥漫的诡异气味让徐景熙不禁惊叫出声。

这仿佛是十个东北大汉在工地上搬完砖后满身大汗躺过的草席子泡出来的纯天然无二次加工的水……难道就是……传说中的……

“崂山白花蛇草水。怎么样,活过来没?”

徐景熙一言不发地瞪着面前促狭笑着的人,拳头一挥带起劲风,作势要打他。

结果被脚下揪着他腿不放的轩轩一绊,脸上的表情直接绷不住,连跑带摔地扑到郑轩身上。郑轩相当从善如流地张开手臂把他揽过来,顺势向后倒进沙发。

鼻翼间扑进淡淡的雨水香气,布料摩擦的声音在一瞬间竟有些像泉声淙淙。徐景熙闭着眼的时候只觉天旋地转,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已经被郑轩捉着手腕摁在沙发里。

白猫伏在他肩头,探出一张婴儿肥的大脸,湖水蓝和夕阳色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和呆愣。

徐景熙正呆呆地和它四目相对,就被郑轩几乎贴上面颊的的呼吸惊得不得不移过目光。

那人嘴角弯着几不可见的弧度,褐色的眼眸里情绪深深,像是浓郁得化不开的糖浆。

明明只是被捉了手腕,全身却好像都过了电脱了力似的动弹不得。徐景熙只觉自己也许应该说些什么,却是面色烫到快要灼烧也不自知。

嘴唇微微开了开,半个音节也没能吐出来。反倒是羞得垂了眼,长睫轻颤仿若风中残叶。

郑轩看着他,忽然脑袋一歪,绷不住了一般噗嗤笑出来。

肩头的猫咪吓了一跳,晃着白色的尾巴趴上徐景熙的脸。

“……啊!”

温度还灼烧着,忽然就被毛茸茸的东西坐了一脸,徐景熙眉心一皱,只觉得心情好像过山车一样上蹿下跳。上一秒还飘飘忽忽被扔上了无法驾驭的云端,这一下又是结结实实地落下了地面。

“……搞……搞什么?”等他费力地把委屈的猫咪扯下来,郑轩早已松开他,若无其事地靠着明亮的玻璃窗冲自己笑。

初见时以为是个高冷又淡定的臭屁小孩,没想到竟是单纯得经不起一点点的撩拨。郑轩只觉得心里的喜欢满满地膨胀起来,像是夏日夕照下横亘天际的玫瑰色云朵。

忽然就无法控制了。

 

“没什么,”郑轩笑得有几分渗人,语气倒又是无限平和,“坐一会儿吧,我做饭去,晚上给你肉酱面吃。”

系围裙的时候还又转过身来补充道:“啊,对,明天我继续老地方等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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