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酌

33

 

时间要是飞跑起来，任你怎么捧在手心珍惜，也没办法叫它慢下来。蝉声燥起来的时候，六月悄然而至，带来整个汗渍斑驳的夏天。考前的最后一天，整个高三都早早地放回去了，班主任只嘱咐他们吃好喝好睡好，反正最后一晚了，也没有必要再学到深夜。

神经紧绷了那么久，考试真正到来的时候，反倒没有那么紧张的感觉了。郑轩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松得不行，十点不到就洗了澡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去。第二天他还起了个早，跑出去把早饭买回屋子里来吃。

徐景熙盘着腿坐在床边吃，含含糊糊地问他：“语文你在几考场啊？”

“二楼厕所边……反正和你有点远。”

徐景熙一边嚼着粢饭糕：“那考完我来找你吃饭。”

“行啊。”郑轩接过他掰给自己的一半。

“几点了？”徐景熙突然问。

“七点二十，”郑轩看了一眼表，“别急，吃完走正好。”

徐景熙笑嘻嘻的：“我不急呀，这个时候真的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们已经做足了准备。少年人的懂事与要强足以给他们牢靠的支撑，无数个顶着黑眼圈的夜晚，写完的一大捆水笔芯，无数杯雀巢速溶，杯底卧着一圈深棕色的咖啡渍，一样样都清晰地陈列在过往里。那么，来吧，哪怕有千军万马抵挡，现在的他们，也有足够的力量攻破这座城池。

 

最后一科是英语，考完的时候所有人都和疯了似的。撕碎的试卷和雪片一样从窗台上飞下来，纷纷扬扬，瞬间铺满了底楼的台阶。徐景熙刚走出教室，就猝不及防被一本练习本砸中脑袋，拿下来一看，居然是黄少天的作文本。

他翻开来看了几页，大笑着冲楼上喊：“黄少！你不要我要了啊！”

扔得正high的家伙被一嗓子喊醒了，四处望着，找到了声音来源后如临大敌地蹿下楼来，一把抢过来抱紧：“不行！我的旷世奇作可不是你们这群凡人能够理解的！”

“谁稀罕啊！”徐景熙无情嘲笑。

黄少天眼珠一转：“作文本不能给你，别的要不要呀？比如我校服衬衫第一颗扣子什么的，那可是最接近心脏……唔唔唔你干嘛？”

“你傻逼吗？”徐景熙好笑地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再说出些什么恶心的东西来，“这种东西还是留给天哥的小迷妹去吧！”

“那郑轩的呢？”黄少天忽然贼贼地笑：“郑轩的第一颗纽扣你也不要吗？”

徐景熙一愣，脸色蓦地一红：“谁……谁要他的啊！他的我就更不要了！”

黄少天顿时咸鱼眼，默默腹诽着你当然不要了，这种东西反正你以后要多少有多少。不过他还是很识相地闭嘴了，毕竟徐景熙看着瘦，拳头打上来还是很疼的。

“黄少！晚上去哪里玩！”后边陆陆续续有同班的男孩子们追上来，“女生说她们晚上也一起去啊！”

“当然要去了！”黄少天吼回去，想了想，回头征求大家的意见，“去KTV怎么样？又有吃的又有喝的，还能唱一晚上！”

“好啊！”一呼百应。

于是黄少天迅速掏出手机：“去不去KTV！！！！！！！！！！！！”

他刷屏神速，手机提示音滴滴滴滴响成一片，一打开，班级群宿舍群全都是他的感叹号。于是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就去了，定了两个大包间。

不知是谁提出要喝酒，得到了积极响应。女孩子们一开始还推辞着，后来玩得开了，也都倒了那么一小杯意思意思。

没有人知道自己的酒量是多少，照黄少天的说法就是，先喝着看嘛！于是一时间砰砰砰砰，都是开啤酒瓶的声音。所有人都抛却了矜持，抓住学生时代的尾巴好好放纵。

然而这么说着的人酒量并没有很好，黄少天最后抱着话筒躺在地上，居然还在唱歌，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精力。

一个班的人聚在一起，什么歌轮了一遍，英文日文中文韩文，流行古风甚至红歌，一路混搭着唱下来，思绪在噪音里不管不顾地沉沦下去。跑调了就吼，唱不上去了就尖叫，最后在青藏高原里吼翻了一片。

徐景熙其实没喝多少，撑死半瓶，但是他喝酒上脸，没多久就红的不成样子，看上去就像真的醉了一样。他用手背贴了贴滚烫的脸颊，不敢再喝了，抓过郑轩手里的瓶子，贴在脸上降温。

郑轩突然被抢了瓶子，回头一看是徐景熙，也就没说什么。他手伸过去一摸，顿时吓了一跳：“压力山大徐景熙你到底喝了多少？”

“啊啊？”环境音太嘈杂，徐景熙听不太清楚，于是懵懵懂懂地回答着，听上去更像醉了一样，“也没多少……”

“不行不行你不能喝了，”郑轩去抢他手里的酒瓶子，“我们等会儿还得自己回去呢……”

“哎我不是要喝！”徐景熙抱着瓶子不放，“我就贴一会儿脸！”

瓶子没盖，两个人用力过度，摇摇晃晃之间有液体溅出来洒在手臂上，一片冰凉。

“唉……”郑轩小声叹着气，去够桌上的纸巾。谁知徐景熙也同时探过身子，两个人的手磕磕盼盼抓到一起，还好巧不巧地拽住了同一张纸。

郑轩一愣，下意识就要松手。徐景熙动作却更快，在黑暗里倒下去靠在沙发上，一副无所谓了的样子。

一群人闹着闹着，渐渐都累了。一直被霸占着的麦克风终于得到了休息，男生横七竖八地瘫在沙发上，开始天南地北瞎扯淡起来。热闹渐渐转为平淡，一众人却还不舍得离开，笑着闹着吹牛扯皮，把什么想说的都说了，一直到十一点多才散去。

“哎……大家等等。”班长叫了个服务员来，“我们再一起合张照吧！”

快门咔擦摁下，把一群龇牙咧嘴放肆大笑的家伙们都框进了镜头。

“那便就此别过，我这骄傲自大、却又被爱护被纵容着的学生时代。”

 

回家的路上，一路都有月光摇曳，树影婆娑。徐景熙有点晃，在台阶上一个趔趄，被郑轩眼疾手快地抄着胳膊扶稳，于是陡然清醒。

两个人并排走着，谁都没用说话。也不知是谁先动了心思，手指尖摸索着探过来，一根一根地拽紧，慢慢将对方包容进自己的手心。他没有犹豫，他也没有拒绝。于是再反应过来时，已经是十指交握的状态。夏夜安静，耳畔只有嗡嗡的虫鸣，只有压抑了许久的感情一路哔啵作响，灼烧着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路途不远，很快就到了。见郑轩掏出钥匙来开门，徐景熙不动声色地松开手。

一掌心的细汗。

“开心吗？”他往裤腿上蹭蹭，忽然问。

“啊？”郑轩愣了一下，“当然开心的……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开心。”

“嗯。有点累了。”

我不是说这个啊……郑轩默默腹诽。只是一想到马上就要分开，才觉得不开心。

“喂，郑轩，”徐景熙小声开口，竟然像是读出了他内心的句子，“我不想和你……”

“哎？”郑轩诧异，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倏地转过头来。

徐景熙忽然笑了，有点傻气，又有点可爱，一如三年前那般纯粹。

他伸出手在郑轩脸上捏了一把：“算了，没什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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