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酌

28

 

如何不虚度光阴？办法就是让自己忙起来——若是从早到晚专注于那件“必须要完成的事”，真正投入其中，那便完全不觉时间的流逝。徐景熙怕冷，可在传说中那个最可怕的黑色冬天到来的时候，也并没有觉察出有多么的煎熬。反倒是过了那几个月后，一切都更好捱了。

来自南方的暖意随风而来，三月海棠花开的时候，春光与雨水一起送至这个城市。春雨潜入夜晚，一夜之间淋下满地的花瓣，薄薄地铺开一层，水光潋滟。

 

“那个词怎么背的来着？”徐景熙小心地避开那些花瓣，“‘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你怎么突然这么文艺的，受不了。”郑轩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

“明天就一模了啊！”徐景熙没理他，拉着书包背带猛得一拽，整个人身形立刻正了，“就当复习复习！”

“必考词里没有这个啊？”

“……你管我。”

“你别吓我，”郑轩松了口气，“我现在想到一模心就很累。”

“不是你的风格啊？”徐景熙停下来，回头看他，“你不是那种应该说着‘不就是一次普通的考试嘛’然后分分钟考得超级好的人吗？”

“……哦，”郑轩棒读，“我真伟大。”

一摸的重要性被描了千百遍，道理是没错，可重复太多次，反倒让人心生反感。所有人都在这样的氛围里变得有些浮躁，虽然都忙着做题背书，动作间却都透着一股焦虑。

中午的时候徐景熙做完了身边最后一份英语试卷。眼见阳光正好，便悄悄把窗帘开了一条缝，准备睡一小会儿。

“景熙你把窗帘拉上啦……”黄少天在背后有气无力。纵然窗帘只有一条缝，却正巧有一束光斜照进来，打在他作业本上。

徐景熙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上了。目光回转的时候正巧看到皱着眉的郑轩，笔尖缓慢地从阅读题细小的英文字母间划过，睫毛被光线染成金棕，微微地颤。

郑轩单眼皮，眼角有点下垂，平时总是半睁不睁的，一副纯良而没精神的样子。远远一望，不过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好看。要离得近了才知，那些有意无意的神情是多么生动。

对——生动。徐景熙在心里默默地加重了这个词。他只在郑轩睡着的时候悄悄盯着他看过，男生的睫毛长而密，能把一双眼装饰得足够精巧。他注意到，自高三以来，郑轩越来越少得露出那种睡不醒的表情来。他从来都不是看上去的那样无所谓的样子。譬如此时，仅仅是闭眼又睁开的简单动作，被晴好的阳光映衬着，脸颊瘦密的阴影与漆黑眼底的专注一同流淌，像是尽收了奇异的风景。

心口发痒。徐景熙重新趴下来，却再没心思睡觉了。

 

黄少天在后面看着，见前桌刚趴下没多久又直起身来，以为是自己非要让他拉窗帘才惹得他不快——备考期间所有人都是敏感的，一点点小起伏都能让绷得死紧的心弦颤动不止。

况且他又是是众所周知的，喜欢晒太阳的人。

心里有些抱歉，却又带着不确定，因此便不好明说。黄少天想了想，小声地凑到他耳边说：“喝阿华田吗？”

徐景熙诧异地看一眼他桌上没写完的试卷：“想是想的……可是放着作业跑去排队，没问题吗？”

黄少天环顾了一圈，的确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

“没关系的，”他轻手轻脚地绕出来，“帮你带？”

徐景熙好奇着这突如其来的示好一般的举动，犹豫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吧，就当出去走走放松放松——”他伸了个懒腰，“真的累死了。”

“景熙你是不是一直喝全糖的啊？”

“我也没有啊……”徐景熙义正言辞，“阿华田七分甜够了。”

“其实吧，我今天准备尝试一下全糖的阿华田。”黄少天非常严肃。

“……你开玩笑吗。”

“不，生活需要一点刺激。”

徐景熙无言以对，甚至发现自己竟然被黄少天说服了：“那我也……”

“走吧勇士！”黄少天用力地拍拍他肩膀。

十分钟后——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黄少天狂喝白开水，“我的妈生命不可承受之甜！”

“是吗？我觉得还好啊。”徐景熙面色如常地大吸一口。

郑轩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过来：“你们两……受什么刺激了？”

“你试试看，”徐景熙不由分说地把吸管往郑轩面前一凑，如愿以偿地看到他扭曲的表情以后无情吐槽，“你们两个无糖党是永远不会懂得甜食的美味的！”

“送你了徐景熙……”黄少天摆摆手，把饮料瓶子双手奉上。

这可以算作考前的弱智行为之一吗……郑轩对着天空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对着空气愣了愣，回身继续做题去了。

没有办法的……在到达既定目标之前，所有人都必须忍受这一模一样的无趣生活。

 

晚上吃的还是小馄饨，打包了带上楼的。徐景熙写了一面数学后去洗衣服，洗到一半卫衣袖子滑下来，他又不好用满是洗衣液的手去抓，只好扭着一个奇怪的姿势，防止袖口沾到水。郑轩上厕所的时候刚好看见，从背后凑过来，一股一股帮他撩上去在，手肘处卷好。

“还剩英语没写？”徐景熙一愣，小声地问。

“嗯，”郑轩很累的样子，下巴搁在他肩上，“还有四篇任务型阅读。”

“我也差不多，”徐景熙把手里的毛巾绞干，“都快十二点了，写完赶紧睡……困死了。”

“嗯……”

郑轩拖着步子回去了。徐景熙洗了澡出来的时候，发现他竟然已经蜷缩着睡了。

其实平时他们也会这样，盘腿坐在床上写作业，累了就往后一仰，躺着休息一会儿。只是郑轩今天不太一样，呼吸沉沉的，蜷着手臂和腿脚，手心里还虚虚地握着支笔，摇摇欲坠。

……睡着了。

徐景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帮他把牛仔裤和袜子扒了，被子掀开来盖到颈窝。在白炽灯明亮的光线下，他眼底的青黑愈发明显。

徐景熙犹豫了一下，屏住呼吸凑过去，轻轻地贴了贴他的脸颊。

是与想象中差不多的触感，单薄，瘦削，像一段软绸。

他蹲着盯了他一会儿，感觉到腿脚有点发麻，便轻手轻脚地拧灭了灯，也睡去了。郑轩在黑暗里翻了个身，呼吸稍稍重起来。

这家伙……平时是不打呼噜的。徐景熙听着，心里没来由地有点难受。

如果之前都不习惯这样辛苦的生活，肯定会很累吧。

明天的一模，真的不要紧么……

 

批卷子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出分了。听说是为了保护备考期间的脆弱心灵，分数排名都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只有自己可以看。

“难得人性化……”纸条上的分数与想象中差不多，徐景熙如释重负地感慨着，而后习惯性地侧过头去问同桌，“你还好么？”

郑轩似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徐景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皱皱眉头，把卷子和纸条一起塞进课桌。

“不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