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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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九月末的一场秋雨过后，天气逐渐凉了起来。明亮的黄逐渐染上绿叶边缘，在日复一日含着凉意的风里逐渐侵蚀到根，旋转飘落，在水泥地上铺了一层枯脆的薄毯。

郑轩的膝盖隔了一个月才好，每天洗澡都得金鸡独立似的。奈何他同时还扭了脚踝，本人平衡又不是很好，某一天用力过猛，一不小心把浴缸边挂毛巾的不锈钢栏杆给拽了下来。徐景熙只听见哐当一声脆响，然后郑轩就裹着毛巾惊恐地跳出来。浴缸里水还在放，两个人面面相觑，拉开浴帘一瞧，薄薄的水面上浮了一层深红深黑的金属锈片和碎礼，恶心得要命。

郑轩只好跑出来泡脚，一边庆幸着幸亏自己还没擦肥皂。

后来他的伤口慢慢结痂了，也便好了一些，虽然行动还是迟缓，但是不具备什么威胁性。结痂的时候伤口最痒，像是有小虫子爬来爬去，一直难受到心窝里。有时候郑轩忍不住就想去挠，徐景熙看见一次打一次手，半个月后郑轩完全好了，看到徐景熙还是条件反射觉得手疼。

“你看看你，”郑轩举着毫发无伤的手对着徐景熙控诉，“把我的手打成这样。”

“哪呢哪呢？我再打两下就好了。”

说着便作势要挥巴掌。

“别别别，”郑轩顿时抱头鼠窜，“好汉饶命，打坏了我怎么带你刷竞技场！”

“嗯，”徐景熙笑得有点狡黠，“等你这句话呢，我快追上你的等级了，晚上六点带我上分吧。”

“哎？”郑轩惊讶，“六点就去？今天作业很多诶。”

“呃……”徐景熙愣了一下，“……回来也可以继续的啊……而且下午我们不是写掉很多了？”

郑轩想问那你不复习单词古文了么，月考错了要罚抄的啊。话在心里绕了两圈，最后还是没说。他想，徐景熙是对自己学业很上心的人，至少比自己要上心得多，他今天不弄，明天也会想办法补回来。况且说实话，游戏这玩意儿，一旦开始了就很难不去想它，闲下来就心痒痒地一直想打两局。

那边的徐景熙一看表，原地小跑着催促郑轩：“快快快！五点四十了！”

“别急啊，”郑轩还在穿鞋，“六点才开始！又没有人催你！”

“先去热热手嘛嘿嘿。”徐景熙估摸着已经在想游戏里的东西，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郑轩看着他闪烁着兴奋光芒的眼睛，心里忽然划过一丝不安。当时说好的“不要太上瘾就好了”会不会变成一句只是用来自我安慰的敷衍呢？开学到现在一个月了，仔细想来，他们好像确实没有之前那么专注了。背书的时间被大大压缩，在网吧待的时间从之前的八点延迟到八点半，有时候甚至更晚。饿了就去吃小馄饨或者豆腐花，然后回来奋笔疾书地赶作业，质量如何只有自己心里清楚。理科还好，凭借他们聪明的头脑，小测基本看不出什么水平起伏。文科虽然一直都是那种臭水平，可平时也最多也就默写什么，偶尔打打小抄或者临时抱佛脚也就应付过去了……不对，现在不是偶尔，而是经常。

真不妙啊……可郑轩心里也知道，徐景熙自己貌似还没觉察出什么不安来。这个时候如果自己问他怎么打游戏和学习一样认真，估计会得到“既然开始打了就好好打嘛！”这类让人无法反驳的答案。虽然不好辩驳是答案还是狡辩，但是他早就习惯性地不去和徐景熙争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因为思路没达成一致的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于是他一整晚上都心不在焉的，手下的操作错误百出，分数起起伏伏也没怎么上。他看见徐景熙有点失落的侧脸，满脑子都反复想着该怎么劝劝他。

打完照例去吃夜宵。大爷乐呵呵的，小伙子啊，最近总见你两一起下来吃呀？也不见你打包了，怎么，是学习轻松些了吗？

哪有学习，是打游戏去了。郑轩没回答，意味深长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徐景熙一下子有点心虚，抽了张纸斤假装擦嘴，含含糊糊地说，是的是的，最近作业很少。

大爷哈哈笑了两声，把昏黄的电灯泡挪过来一点，给他们的豆腐花里加了一点辣椒酱。“身体上要放松放松，心态上可不能放松呀……景熙阿轩你们是不是高二？快要会考了哇。”

徐景熙像是被戳到了某个开关，表情顿时一僵，闷闷地应了声是的。

想了一晚上的郑轩却被张大爷的一句话说得恍然大悟，对啊，考试，他们还有考试啊。国庆过后就是月考，要是分数大幅度下滑，徐景熙不可能没有行动的。

可他没想到的是，徐景熙居然敢在月考打小抄。

语文打了，英语他自己都来不及做没注意身边，除此以外什么历史地理统统都有一小张纸藏在试卷下面。

几天后卷子发下来，郑轩自己倒没怎么样，他本来就不怎么背书，该考几分还是几分。徐景熙分数也没怎么变化，可郑轩注意到他明显松了一口气，脸色有些苍白。

不知道为什么，郑轩第一次觉得有点生气。是真的生气，超过了偶有的心里不愉快的程度，是想要一锤子把他打醒的那种生气。

当然，他不可能这么做。郑轩忍了五分钟，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冲旁边瞪了一眼。

徐景熙本来就心虚，这一下被瞪懵了，顿时不敢吱声。过了一会儿他才用手肘碰碰郑轩：“你怎么了？”

“……我说，”郑轩想了一会儿，轻声开口，“我们别打游戏了吧。”

“哎？”徐景熙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仔细思考着这个建议，同时却又无限纠结。郑轩也没催他，五分钟后听见他小心翼翼地问：“打完这个赛季，到十一月，就不打了，你看行吗……”

“好。”比想象中要实诚得许多，郑轩赶快答应。

下一年的春节来得早，考试前又隔了个小长假，天数这么林林总总扣下来，期中考试距离第一次月考不过半月有余。不知是不是因为抱着“就这么点时间了就好好玩完吧以后就玩不到了”的畸形心里，徐景熙玩得更加放飞，如此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发下来的分数也更加地放飞。

不出所料的，隔日他就被老师挨个找了谈话。一天下来徐景熙整个人都有点崩溃，回来看到最后发下来的英语试卷，条件反射地一闭眼，接着眼圈就莫名有些发红。郑轩不知道说什么好，有点难受又有点心疼，只能默默地拍拍他的肩。

他从来没感受过什么叫“后悔”，此时此刻却忽然冒出了“如果当时没在网把前停顿一下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的念头。

这可真无奈，他想，从来没有如果这种说法的。

TBC...